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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每一个破衣服人走过,叭儿狗就叫起来,其实并非都是狗主人的意旨或使嗾。
叭儿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严厉。
恐怕有一天总要不准穿破布衫,否则便是共产党。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
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
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
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人感到寂寞时,会创作;一感到干净时,即无创作,他已经一无所爱。
创作总根于爱。
杨朱无书。
创作虽说抒写自己的心,但总愿意有人看。
创作是有社会性的。
但有时只要有一个人看便满足:好友,爱人。
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
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
要自杀的人,也会怕大海的汪洋,怕夏天死尸的易烂。
但遇到澄静的清池,凉爽的秋夜,他往往也自杀了。
凡为当局所“诛”者皆有“罪”。
刘邦除秦苛暴,“与父老约,法三章耳。”
而后来仍有族诛,仍禁挟书,还是秦法。
〔6〕法三章者,话一句耳。
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
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九月二十四日。
※ ※ ※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七日《语丝》周刊第四卷第一期。
〔2〕犬儒 原指古希腊昔匿克学派(Cynicism)的哲学家。他们过着禁欲的简
陋的生活,被人讥诮为穷犬,所以又称犬儒学派。这些人主张独善其身,以为人应
该绝对自由,否定一切伦理道德,以冷嘲热讽的态度看待一切。作者在一九二八年
三月八日致章廷谦信中说:“犬儒=Cynic,它那‘刺’便是‘冷嘲’。”
〔3〕约翰穆勒(J.S.Mill,1806—1873) 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
〔4〕这里所说的“演讲录”,指当时不断编印出售的蒋介石、汪精卫、吴稚晖、
戴季陶等人的演讲集。作者在写本文后第二天(九月二十五日)致台静农信中说:
“现在是大卖戴季陶讲演录了,(蒋介石的也行了一时)。”他们当时在各地发表
的演讲,内容和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前的演讲很不相同:政变以前,他们不
得不口是心非地拥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改变以后,他们便
显露出真实面目,竭力鼓吹反苏、反共、压迫工农。
〔5〕“阔的聪明人种种譬如昨日死” 也是指蒋介石、汪精卫等反革命派。
“如昨日死”是引用曾国藩的话:“从前种种如昨日死,从后种种如今日生。”一
九二七年八月十八日广州《民国日报》就蒋(介石)汪(精卫)合流反共所发表的
一篇社论中,也引用曾国藩的这句话,其中说:“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
种,譬如今日生;今后所应负之责任益大且难,这真要我们真诚的不妥协的非投机
的同志不念既往而真正联合。”
〔6〕“与父老约,法三章耳” 语见《史记·高祖本纪》:“汉元年(前206)
十月,沛公(刘邦)兵遂先诸侯至霸上。……遂西入咸阳……还军霸上。召诸县父
老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
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
法。’”又《汉书·刑法志》载:“汉兴,高祖初入关,约法三章……其后四夷未
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国萧何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
律九章。”
写在《劳动问题》之前〔1〕
还记得去年夏天住在北京的时候,遇见张我权君,听到他说过这样意思的话:
“中国人似乎都忘记了台湾〔2〕了,谁也不大提起。”他是一个台湾的青年。
我当时就像受了创痛似的,有点苦楚;但口上却道:“不。
那倒不至于的。只因为本国太破烂,内忧外患,非常之多,自顾不暇了,所以
只能将台湾这些事情暂且放下。……”
但正在困苦中的台湾的青年,却并不将中国的事情暂且放下。他们常希望中国
革命的成功,赞助中国的改革,总想尽些力,于中国的现在和将来有所裨益,即使
是自己还在做学生。
张秀哲君是我在广州才遇见的。我们谈了几回,知道他已经译成一部《劳动问
题》〔3〕给中国,还希望我做一点简短的序文。我是不善于作序,也不赞成作序的;
况且对于劳动问题,一无所知,尤其没有开口的资格。我所能负责说出来的,不过
是张君于中日两国的文字,俱极精通,译文定必十分可靠这一点罢了。
但我这回却很愿意写几句话在这一部译本之前,只要我能够。我虽然不知道劳
动问题,但译者在游学中尚且为民众尽力的努力与诚意,我是觉得的。
我只能以这几句话表出我个人的感激。但我相信,这努力与诚意,读者也一定
都会觉得的。这实在比无论什么序文都有力。
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一日,鲁迅识于广州中山大学。
※ ※ ※
〔1〕本篇最初印入《国际劳动问题》一书,原题为《〈国际劳动问题〉小引》。
〔2〕台湾在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战争后被日本侵占,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
后恢复。文中说的张我权,当为张我军(1902—1955),台北板桥人。当时是北京
师范大学学生。
〔3〕张秀哲 台湾省人。当时在广州岭南大学肄业,曾与人合著《毋忘台湾》
一书。《劳动问题》,原名《国际劳动问题》,日本浅利顺次郎著。张秀哲的译本
于一九二七年由广州国际社会问题研究社出版,署张月澄译。
新时代的放债法〔1〕
还有一种新的“世故”〔2〕。
先前,我总以为做债主的人是一定要有钱的,近来才知道无须。
在“新时代”
里,有一种精神的资本家。
你倘说中国像沙漠罢,这资本家便乘机而至了,自称是喷泉。
你说社会冷酷罢,
他便自说是热;你说周围黑暗罢,他便自说是太阳。
阿!世界上冠冕堂皇的招牌,都被拿去了。
岂但拿去而已哉。
他还润泽,温暖,
照临了你。
因为他是喷泉,热,太阳呵!
这是一宗恩典。
不但此也哩。
你如有一点产业,那是他赏赐你的。
为什么呢?因为倘若他一提
倡共产,你的产业便要充公了,但他没有提倡,所以你能有现在的产业。
那自然是
他赏赐你的。
你如有一个爱人,也是他赏赐你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天才而且革命家,许
多女性都渴仰到五体投地。
他只要说一声“来!”便都飞奔过去了,你的当然也在
内。
但他不说“来!”所以你得有现在的爱人。
那自然也是他赏赐你的。
这又是一宗恩典。
还不但此也哩!他到你那里来的时候,还每回带来一担同情!一百回就是一百
担——你如果不知道,那就因为你没有精神的眼睛——经过一年,利上加利,就是
二三百担……
阿阿!这又是一宗大恩典。
于是乎是算账了。
不得了,这么雄厚的资本,还不够买一个灵魂么?但革命家
是客气的,无非要你报答一点,供其使用——其实也不算使用,不过是“帮忙”而
已。
倘不如命地“帮忙”,当然,罪大恶极了。
先将忘恩负义之罪,布告于天下。
而且不但此也,还有许多罪恶,写在账簿上哩,一旦发布,你便要“身败名裂”了。
想不“身败名裂”么,只有一条路,就是赶快来“帮忙”以赎罪。
然而我不幸竟看见了“新时代的新青年”的身边藏着这许多账簿,而他们自己
对于“身败名裂”又怀着这样天大的恐慌。
于是乎又得新“世故”: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