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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吭声,又找了一个大塑料袋,把喂藏獒的牛肉剔剩下的肉渣筋头骨茬子装了一大袋拎在手里。老肖看拦不住我,一跺脚也抄起一根大棒:“我跟你去!”
“你替我把着门儿就行。”
“总不能老爷们缩在门后面吧!”老肖哼了一声,去找把门的人。老阿姐早就锁死了房门,借她十个胆儿也不敢出来。卓玛听到狗叫得凶,撇着嘴巴眼看就要哭出声了。尼玛窝在房间里不吱声。老肖火了:“尼玛!是男人就站出来!”
好一会儿,尼玛套上件厚夹克,硬着头皮走出屋子,替我们把门。
门一开,老肖率先冲了出去,大棒一挥就听见一只狗惨叫着跑开。我紧跟着出门,狗群已经散开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凶神恶煞地大叫着。我和老肖紧贴着铁门,我把塑料袋往脚边一放,双手捏紧了大棒。右边有一条狗嗅到牛肉味,从侧面扑过来,我挥起大棒打在狗鼻子上,直打得他像陀螺一样转了好几圈,疼得嗷嗷乱叫,捂着鼻子满地打滚。老肖也挥棒打退了一只,惊惶的狗群又退开了一点。一阵僵持,我终于看清了这群领地狗,好家伙,大大小小二三十只,有的是藏狗,有的是土狗,有的是狼狗,还有几个小的像是京巴串之类的,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聚到一块儿落草为寇的,你挤我撞的领地狗一个比一个狰狞。我和老肖腿微微发抖,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紧张得快崩溃了。我后悔莽撞冲出来,更后悔没练过打狗棒法。
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我看到了白脸,他站在狗群后面,胜券在握地盯着我们,似乎不用他动手,这帮喽罗就能收拾我们。又有七八只恶狗慢慢地逼近,四肢微蹲下,眼看着就要扑上来了!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完了完了,这些狗要群起而攻之,我俩必定死得难看!
先下手为强!打跑一只算一只!我举起大棒狂挥乱舞,突然间“咣”的一声巨响,大棒正好敲在身后的铁门上,狗群吓得像蚱蜢一样蹦起来,白脸也惊得一激灵。我小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顿感绝处逢生,干脆举起大棒拼命地砸在铁门上——“咣!”这一击如音爆炸弹一样,震得所有狗都难受得趴了下去。
“嗷欧——”场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狼嗥,格林被抢去存粮的怨恨尽在狼嗥声中。紧接着皇帝响亮地吠叫起来,然后是森格和黑虎的咆哮声,老林的藏獒们加入了吼阵!
“咣!”老肖也在铁门上重重击了一棒,震耳欲聋!
铁门被砸的轰鸣激发了藏獒们护家的本能,三家獒场的三十多只藏獒气势磅礴的咆哮声顿时响彻原野,夹杂着长声狼嗥,滚雷般直轰鼓膜!
领地狗们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尾巴顿时夹了起来,呜呜狺叫着连连后退,那些吓破了胆的京巴串儿扭头就跑。白脸大吼撕咬也拦不住逃兵!
“咣!咣……”老肖不断砸门,如冬雷阵阵!场内狼獒齐啸,声浪一阵比一阵强,强大的声势如万马奔腾般压得狗群抬不起头来!顷刻间狗心涣散,跑的跑散的散,像炸开的烟花再也收不拢了。只剩下白脸和几个死党大狗还站在不远处,但尾巴都夹得紧绷绷的,再无斗志。
万万没想到今天是这样退狗的,我和老肖很意外。藏獒和狼的确是令草原动物闻风丧胆的战神!
不战而驱狗之后,该招安了。顺我者喂,逆我者打!我和老肖抓起一把一把的肉渣碎骨,天女散花一样抛撒出去。逃散开的狗立刻又围拢来抢成一片,为争食还掐起架来,一帮乌合之众。有好几只狗居然冲我们摇起了尾巴,看来他们的确是被人投喂惯了的。
前后两次交锋,我们和白脸各赢一场。这临时组建的狗群体哪有什么道义可言?白脸像个败军之将,望着眼前哄抢一气的徒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怨恨的诅咒。老肖捏起最后一把碎肉,揉成一团,使劲扔到了白脸面前。白脸怀疑地嗅嗅肉团,抬起头看我和老肖。白脸身边一个浑身黑毛的大狗(我叫他黑皮)趁机抢过肉团,几口就吞下了肚子。
我和老肖这才喊尼玛开门,一面防备着狗,一面背退着回了场。
从那以后,我每次有剩饭剩菜或者碎肉残骨什么的就都扔给领地狗。狗群们见了我和老肖也就不再闹事了,有的狗还颇为友善地摇着尾巴。只是他们见了老阿姐的车仍旧狂追猛咬,动物有些怪异行为,我们人是很难琢磨透的。
最麻烦的是格林,领地狗虽然不再威胁人,但是依旧容不下一只狼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领地狗洗劫了格林的藏食,看见格林就狂吠驱赶。格林起初还友好地吱吱叫,希望能加入他们的群体。或许在格林想来,藏獒兄弟们都是“宅狗”,格林渴望的是在草原上能有一个自由的群体,哪怕会被欺负。可怜的小格林还不知道自己是狼。然而这些领地狗虽然不再牧羊也不再看家,但他们在草原野生野长,说不定还吃过狼的亏呢,哪能不认识狼子真容?草原狗对野狼的恐惧与排斥恐怕难以化解,我不得不每次都提着大棒保证格林的安全。
这天下午,我看领地狗没在附近,就带格林沿着大河边散步。我拎着大棒,贴身保镖似的跟在格林后面。走着走着,格林猛然发现河边的浅滩上躺着一只小羊羔的尸体,没有伤口,薄薄的河水轻轻荡涤着羊羔身下的白毛,估计是失足落水后被冲到这里搁浅的。格林对死羊羔一番审查无疑点后,如获至宝,叼着一只羊耳朵,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羊羔拖上岸边沙地。然后,他围着羊羔左三圈右三圈地跑着,越跑越轻快,沙滩上的小狼爪印一层叠一层,叠成了浑圆的一个圈,仿佛画了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看着格林抓耳挠腮的乐呵劲儿,我也受他感染嘿嘿笑起来。
格林“画饼”的脚步一停,好像想起了什么,撇下羊羔扭头就跑……怎么不要啦?我正在犯嘀咕,格林已经神经质地向前狂奔了几十米,然后掉转身子,猛地趴下,脑袋伏得低低的,在草丛中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狼眼,就像泥塑木雕一样不动了,只有两只尖溜溜的耳廓像草丛中停歇的大蝴蝶似的呼扇着。这奇怪的表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格林在草丛中趴伏了两分钟,突然像被投石机弹射出来一般猛扑向羊羔,一口咬在羊背脊上,紧跟着格林就丢口了,他向后一跳,舌头猛舔上唇,像硌了牙似的。他晃晃颈毛,脑袋噼里啪啦一阵猛甩,抖抖脚爪上的沙砾,像运动员发挥失常的姿态。他绕着羊羔转了一圈,嗅嗅自己刚才咬的地方,又拱拱羊羔泡得发胀的肚子,前后看了看,像在搞研究。片刻他又转身轻快地朝着我这边跑来。我安静地看他折腾。
格林在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身子和脖子一伸一探,好像在对焦。他又趴下身子,重复着刚才的蛰伏动作。这次他从胡须、脊背到尾巴尖,形成一条水平线,两眼紧盯前方,耳廓轻微转动,抬起一条弯曲的前腿欲跨未跨,在原地停顿了好几秒。我蹲下身来,这个角度刚好从他后脑勺看见两只尖耳朵中间架着黝黑的鼻尖儿,像步枪的瞄准器一样,而他的准星笔直地朝向羊羔鼓胀的肚皮。
突然,他再次一冲而出,眨眼就扑住羊羔,一口咬在羊肚皮上!鼓胀的羊肚子激射出一股细水,格林用爪子按住羊身,狠咬羊脖子,用力甩头,喉咙里还呼喝有声。
我恍然大悟,这不是狩猎吗!这个猎物跟他身体差不多大,他竟然在自己训练自己。虽然格林以前也杀过鸡,可那鸡是我给他的,而且他对鸡的兴趣远远不如对羊的狂热。更重要的是,这是格林在旷野中第一次自己找到这样囫囵个儿的猎物,虽然是靠运气白捡来的死猎物,但是他完全沉醉于像小孩子办家家一样的狩猎游戏中——这羊就是我抓来的!就是我咬死的!
然而,在他自我演练的一系列过程中,我充其量只算陪练,那么他的教练又是谁?在他身边从没有任何动物做过示范动作,这全套的狩猎动作他怎么能够完成得如此严谨而有章法?格林独自成长过程中带给我的种种惊异让我很难用“本能”“遗传”“天性”来解释。或许,随着小格林的成长,又一个狼族生存密码即将破译。我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了天空,薄云掩映中的太阳好像穿梭在丛林里的明黄色瞳人,和我一样满含温情地注视着格林。
蓝天下,小格林还在狂热地演练着。练完狩猎,他又骄傲地在羊羔身边打滚,把猎物的气息都沾染在自己身上。终于折腾够了,他大喘了几口气平息着自己的心跳,他已经吃了好多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