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牦牛们蹬着蹄子,挣扎着爬起来,丢下一大片伤兵,向安全地带转移。
远远传来了人声、马蹄声和犬吠……
“格林!”眼看狼群快撤了,亦风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西南角撤退的狼群中,一匹狼猛然回头,被亦风看个正着。“是他吗?”亦风急忙拿望远镜对焦。我死盯着“回头狼”,把不准。
另一匹大狼擦过“回头狼”的肩部,轻轻一撞,似乎在催促他,他们的小分队——另外的五只狼已经从容越过冰河撤退了。“回头狼”犹豫了一下,跟着大狼一起小跑着过了冰河,没入冬季草场。
牧民的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快跑!”我一拉亦风,撒腿就追着“回头狼”的方向逃跑。仿佛我俩也是两匹掉队的狼,在奋力追撵我们的大部队。
然而我们最终没能追上这群狼。两人跑得头顶冒白烟,亦风气喘吁吁地问:“人来了,咱们跑什么呀?又不关咱们的事。”
我弓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大口捯着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似乎那时那刻,我潜意识中更怕的是人,以至于忘记了对狼群的畏惧,又似乎只要有格林在,我就是那群狼的一分子,只要有格林在,那群狼铁定是我们的老相识。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狼,但是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如果那群牛伤亡惨重,而我们又在事发现场,会有什么结果,你能预料吗?”
亦风想了想,无言以对。
我和亦风疲惫地回到小屋,我几乎瘫软了,白天的画面像演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我抱着一线希望问亦风:“你看清格林了吗?”
亦风摇摇头。两人一脸的失落,想起白天遇到的狼群,脑子里更是一团糨糊。狼是不会打无谓之战的,可这群狼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按狼理说今天绝不是个追猎的好天气,狼喜欢利用天时作战,例如下大雪刮大风对狼追猎而言就是绝佳的天气,笨重的牛在厚雪上迈不开步,狼便占尽了优势,利于围攻。像这种积雪很薄的时候,牦牛脚踏实地跑得风快,狼还有什么优势可言呢。
对这点亦风倒是有不同看法:“我不太了解狼的习惯,但是我觉得正是这种薄雪才利于牛奔跑冲坡,也正是这种湿滑的天气才会让牛群栽了这么大的跟斗。我看狼这次不仅用了天时而且占了地利。”
亦风拿纸笔画了当时的地形和狼群埋伏点,经他一分析,一场狡诈的打围战更加一目了然。这应该是好几个群体的狼集结在一起,看好雪薄湿滑的天气和斜坡环围的有利地势,分头驱赶吓唬牛群,只是摇旗呐喊就能制造自伤踩踏事件!如果比起杀伤力,狼牙远不如牛角,狼力也远不如牛劲,狼太善于观察猎物的弱点和优势,并把对方最大的优势和对方的弱点一嫁接,转化为自己的利器。以牛之角攻牛之肋,以牛之力压牛之身,牛群优势越大,对自身造成的杀伤力也越大,而狼群则坐收渔利。
两人分析完这番策略,不由得又惊诧又敬畏。这种缜密的战法安排,人都不一定想得到,而狼却用得得心应手,真是狼不厌诈。这种借力打力的“太极战法”,三十六计里估计也没这招。而这么复杂的战略,狼群之间又是怎么沟通默契的呀?狼还有多少我们所不了解的战术和智慧啊。
“狼还是老的辣!”我叹道,对这狼王的敬意油然而生。想起最初的时候,这狼王给我的印象还是在我的营地周围捡剩食,像丐帮帮主似的形影相吊,也没帮手,没想到冬季一聚集,竟然是这么出色的领导者。狼王既能委曲求全,独步荒野,又能指挥狼军团巧攻智取,不伤一兵一卒拿下越冬口粮,看来真正的领袖也并不是随时都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关键时刻才显示出他的王者之风!我们以为格林从小就够诡计多端了,相比狼王,格林还缺乏大智慧,得好好淬淬火!
想起格林,我们心里又一阵牵挂。我们听见的“花花”声是真的,还是幻觉?那回头的狼到底是不是格林?
“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冰面上对照一下爪印,顺便看看那群牛怎么样了,狼既然打了围,不可能不吃。”亦风说。
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还是晚点去吧,我怕遇到人。”
“也好,明天咱们把对讲机带上,有什么事儿你也就不担心了。你把铁链也带上,万一有狗!”
第二天下午,我和亦风来到狼群围攻牦牛的山坡下,积雪已融化露出枯草,天空中,兀鹫盘旋低飞。几头大牦牛死在山脚下,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扎得像蜂窝,一头牦牛肋骨上还戳着一根折断的牛角。我和亦风心下凛然,可以想象牦牛滚摔下山的惨状。不远处,一只小牛犊的残骸躺在草地上,几只乌鸦还在残骸上寻找着肉渣,乌鸦看见我们走近,呼啦一下全飞走了。小牛犊的肉已被啃食干净,只剩下半张牛皮包裹着一段粗大的脊椎骨以及头颅和残缺的牛蹄。牛皮上留着很多狼牙洞,残骸周围的血爪印踩成怪异的狼圈,混杂着食肉猛禽的爪印和羽毛,杂乱得无法辨认。
若尔盖大草原上的生生死死每天都在上演,自然法则本就如此,哪一个生命不是在天敌的眼皮子下降生的呢?生物链中一物降一物,如果哪个物种已经没谁降得住了,那么这个物种就太可怕了。相信昨天那一战必将为牦牛群体的每个成员注入更多的胆气、力量和危机感。
亦风纳闷道:“为什么狼群把一头小牛啃得这么干净,其他死牛却一口不动啊?”
“大约是小牛肉嫩,比较好撕咬吧。”我猜测。
既然这么多的死牛在这里,狼群必定还会来。我和亦风连续数日来到这里观察,然而每天都只看见头天还完整的牛,第二天就成了一堆带血的骨头和皮毛。兀鹫、乌鸦、狐狸甚至还有一两只我们不认识的动物分享着残骸,这群分享者能在半个小时之内把一头牦牛的残骸处理得干干净净,就连牛骨也被专吃骨头的胡兀鹫一块块带上天空,准确地扔在岩石上砸碎,然后囫囵吞掉全部骨髓和骨渣。最后牦牛的皮毛会被渡鸦们一点点分解叼走筑巢。只剩下谁都拖不走的硕大牛头留给细菌,用不了多久也会化为风中白骨。
多日来看着这群盛宴的分享者,我醒悟过来:狼群每天只剖食一只死牛,其实是有意义的。兀鹫这些猛禽能在顷刻间解决完腐肉,但他们的爪喙却无法撕扯开坚硬的牦牛皮,必须等狼牙来为他们“开饭”,而狼群则一天一头牛地按计划“放粮”。否则,一旦牛尸都剖开,狼食就变成鸟食了,而大量的牛肉吃不完也会迅速腐烂风干。我们一直以为狼进食一定是东撕西扯,遍地血肉“一片狼藉”,谁知道狼群进食竟然是这么有计划有步骤,让每一个分享者都消费不浪费。或许真正的“狼藉”乃是井然有序的。
数日后,死牦牛都吃完了。我们沿河往下追踪,远远地跟踪着大牛群。隔三差五地会看见伤残牦牛挣扎着倒毙在牛群之后。我们越来越佩服狼王的先知先觉。
人在进步,狼也在进步,相比《狼图腾》里的人狼斗争,这三四十年间已有了明显的变化:人,不再用原始的套马杆、手电筒和猎狗,骑着马打狼,而是用带瞄准镜的猎枪、无色无味的毒药、高倍望远镜,开着越野车追猎。
狼,知道明智地站在人类猎枪的射程之外,知道远离公路,哪怕有人拿着望远镜、照相机,狼都会迅速消失。狼的打围也有了不同:其一,致伤不致死。狼群或许不再像从前那样,把黄羊大规模赶入雪窝子冻起来,以备春荒。他们想出了更保鲜的方法,几个狼群体集结起来将牛群一阵饱吓,制造踩踏事件,伤牛迟早过不了冬,冬天的牛肉没市场,牧民自身也消化不了,牛死在牧场上也没谁拖得走。我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冬天里,狼群只需每天派个探子看看哪头牛撑不住了,回头就把伤牛赶到隐蔽的山坳里面收拾了,这样的鲜活肉食可以点杀到春天。其二,不固定进食地点,那么多伤牛在牧场上游走,啥时候咽气,在哪儿倒毙,没谁算得准,更不用说在死牛身上下毒下夹子。其三,最大限度保全族群。狼群非不得已不再冒险搏命猎杀,而用智取。数量有限的狼族勇士一个都不能再少了。
也或许,若尔盖草原没有内蒙草原那样的大雪窝子,没法替狼们冷冻食物。如果一次性杀死大量的牛群,露天摆着,很快就会腐烂。因此,这里的狼冬季打围有他们的独到之处,批量致伤,分期点杀,吃的是鲜肉,连血都是热的。
人不再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