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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是怕有人不服?”
“是啊!”
“为何不服?如今是择贤,振贝子那一点不如他人?当然要反对总可以找理由,这不妨事先疏通。”袁世凯停了一下又说:“当年世宗即位,弟兄之间还不是个个不服?但有隆科多在,还不是只好俯首称臣。”
雍正之能入承大统,得力于隆科多以步军统领掌握着两万禁军,袁世凯以此作譬,是以隆科多自拟。
奕劻心想,袁世凯虽已不在北洋,但所练的六镇新军,除铁良统制的第一镇,由旗丁编组,指挥不动以外,此外五镇,都能直接间接地调度。他手下的第一员大将段祺瑞,现任袁世凯嫡系的第三镇统制,驻扎保定,驻南苑的第六镇,本由第三镇所孳生,实际上亦由段祺瑞在指挥。一旦有变,要求驻畿南的第一镇,驻小站的第四镇,驻山东的第五镇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是袁世凯绝对可以办得到的事,然以一镇对付铁良,一镇控制京城,何愁大事不定?
想到这里,奕劻的雄心陡起,不断地搓手吸气,自我鼓舞了好一会,方始开口说道:“兹事体大!慰庭,得要好好筹划。”
“是,是!当然要好好筹划,不过也要快!”袁世凯说:
“照我看,比较难对付的只有泽公!”
提到载泽,更激发了奕劻的进取之心,因为现任度支部尚书载泽,想取奕劻而代之,已非秘密。想到载泽种种跋扈的情形,他不由得恨恨地说:“总有一天让他回家抱孩子去!”
※ ※ ※
十月初六紫光阁赐宴达赖喇嘛,皇帝果然未到,十月初九,在勤政殿进贡寿礼,慈禧太后亦未召见。正当达赖喇嘛满怀不快,决定吩咐从人收拾行李,打算尽快离京时,理藩部尚书达寿亲自来颁上谕,达赖喇嘛不愿跪接。直到说明是恩诏,达赖喇嘛方始勉强行礼听宣:“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达赖喇嘛上月来京陛见,率徒祝嘏,备抒悃忱,殊堪嘉尚,允宜特准封号,以昭优异。达赖喇嘛业经循照从前旧制,封为西天大善自在佛,兹特加封为诚顺赞化西天大善自在佛,其勒封仪节,着礼部理藩部会同速议具奏。并按年赉给廪饩银一万两,自四川藩库分季支发。达赖喇嘛受封后,即着仍回西藏,经过地方,该管官派员挨站护送,妥为照料。到藏以后,务当恪遵主国之典章,奉扬中朝之信义,并化导番众,谨守法度,习为善良。所有事务,依例报明驻藏大臣,随时转奏,恭候定夺。期使疆埸永保治安,僧俗悉除畛域,以无负朝廷护持黄教,绥靖边陲之至意。并着理藩部传知达赖喇嘛祗领钦遵!”
这道恩诏另外备有一份满文译本,达赖喇嘛不识汉字,却通满文,仔细看完,认为并无暗示与班禅分治西藏之意,总算将多日以来所受的委屈,消散了许多。
于是他说:“明天进宫拜生日,我还有一尊佛像送给皇太后。这尊佛像上,有我念的二十万卷经,功德甚大,太后虔心供奉,必能保佑她消灾延寿。”
“皇太后一定会很高兴。”达寿答说:“不过明天随班行礼,恐怕没有机会呈献。”
“如果明天不能面呈,就请贵大臣代为进献,不过亦须有一番迎佛的礼节。”
“当然,当然!”
“请问明天文武百官替太后拜生日,是不是由皇上带领?”
“这,”达寿歉然地说:“我可实在无法奉答。皇上从十月初一就不起床了,不然初六紫光阁之宴,一定会亲临赐酒的。”
“照这样说,皇上明天就不能替太后拜生日?”
“大概是。”
“那么是谁带头行礼呢?”
这一下将达寿考住了。在他的记忆中,从无皇太后万寿,皇帝未能率领王公大臣朝贺的情事,因而亦就无从回答,只含含糊糊的说:“那要看当时的情形,事先没法儿知道。明天有我在那里照料,大师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达寿自己却很担心,因为西藏的局势动荡不安,朝廷寄望于达赖喇嘛回拉萨后,能够安抚藏民,力御外侮,仍奉朝廷的正朔,而达赖喇嘛被迫行了跪拜之礼,却还不能见到皇帝,内心异常愤懑。如果明天皇帝能率百官上寿,达赖喇嘛就必然会质问,时满五日,何以紫光阁赐宴,皇帝就不能亲临?这话很难回答,得细心看看当时的情形,想法子找个能够搪塞得过的理由。
因此,达寿在半夜里便即起身,赶到西苑,曙色未透,但内务府的官员,已经忙忙碌碌在预备这天的庆典了。他拉住新补的内务府大臣景沣,悄悄问道:“皇上会来不会?”
“这会还不知道,不过,听说已传‘四执事’伺候龙袍了。”专管御用衣帽鞋袜的太监,通称“四执事”,传龙袍伺候,自然是要来朝贺。达寿便赶到中海,一进东向的宝光门,只见仪鸾殿外的来薰门前,已有掌“起居注”差使的翰林在当班了。
其中有一个是达寿的熟人,即是以参瞿鸿玑而名闻海内外的恽毓鼎,便唤着他的号问:“薇孙,皇上今天会来给皇太后行礼不会?”
“怎么不会?当然会。”
“不是皇上病得很厉害吗?”
“那就不知道了!”恽毓鼎淡然说道:“不过,南书房的翰林谭组庵,昨天还看见皇上在瀛台前面的迎薰亭蹓跶。”
就这时,有理藩部的司官来通知,达赖喇嘛已到。达寿急忙赶了去招呼,安顿略定,再翻回来时,听说皇帝已经从瀛台步行而来,只等吉时一到,便即行礼。
同时,达寿发现便门未曾关严,很有些人在缝隙中张望,于是他也挤了上去,悄悄向里窥望,只见身御龙袍的皇帝,两只手扶住太监的肩,双足不断起落作势,当然是舒舒筋骨,以便行那三跪九叩的大礼。
不久,来薰门开了,出来一名挺胸突肚的太监,正是将取李莲英而代之的崔玉贵,站在汉白玉石的台阶上,歪着脖子扬着脸,用既尖且锐的左嗓子喊道:“礼部堂官听宣哪!”
礼部尚书溥良、左侍郎景厚、右侍郎郭曾炘,急忙赶上前去,向北跪倒,半低着头,所有的王公大臣亦都垂手肃立,静听宣旨。
“奉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
崔玉贵的声音极高,没有一个人觉得不曾听清楚。然而何以有此懿旨?人人感到意外,相顾错愕,噤不能言。而就在这沉寂如死的霜风晓阴中,突然听得来薰门内,嗷然一声,凄厉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来薰门很快地合上了。但皇帝的哭声若断若续,依旧隐约可闻。
一○四
贺寿的戏在未正就散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许多人记得,光绪十八、十九两年太后万寿,每次都唱七天戏,辰时开锣,唱到“电气球”大放光明,总在二十刻左右。有一天甚至到亥时方散,三庆、四喜、春台、和春、嵩祝五十徽班轮着唱,费时三十一刻之久。
何以散得这么早?只为慈禧太后的肚子又吃坏了,坐不了多少时候,就要起身“更衣”,一去一来,奉旨入座听戏的王公大臣跪送跪接,不胜其烦,连慈禧太后自己都觉得好没意思,因而才传旨散戏。
“这干什么呢?”慈禧太后却又闲得无聊,尤其是在福晋命妇辞宫以后,颇有曲终人散的凄凉。
谁也无法回答她的话,万寿正日的下午,自然是听戏,谁也不曾想到该预备些可供她消遣的玩意,所以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尴尬。
最后是李莲英出了个主意,“老沸爷不是要照一幅‘行乐图’吗?”他说:“照相的伺候了好些日子了。”
这倒提醒慈禧太后了。前几天庆王奕劻奏报,普陀峪“万年吉地”岁修完工,慈禧太后由普陀峪想到普陀山,那是观音得道之地,便说要扮做观音大士,照一幅行乐图。当时说过丢开,如今既有照相的在伺候,何妨就以此消遣?
“既照相要阳光好,这会儿行吗?”
“不相干!在屋子里照,有阳光没有阳光都一样。”
“在屋子里照?”慈禧太后问道:“屋子里那来的紫竹林,那来的九品莲池?”
“用砌末!全都预备好了。”
“好吧!咱们照几张。怎么个照法?”慈禧太后紧接着说:
“得要善才龙女,还要个护法的韦陀。”
“都有了!”李莲英答说:“四格格扮龙女,奴才妹子扮善才,奴才托老佛爷的洪福,扮一尊韦陀,也沾点儿仙气。”‘那就扮吧!”慈禧太后向荣寿公主笑道:“刚才听别人唱戏,这会儿我可要扮戏给你们看了。”紧接着笑容一敛,“这可是一件极正经的事,打水来洗手。”
于是,李莲英主外,传照相的来布置“紫竹林”,荣寿公主主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