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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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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呢?皇帝从回忆中醒过来,只觉得其寒彻骨,一颗心凉透了!一年半以前,虽在幽禁之中,她仍旧维系着他的希望,想象着有一天得蒙慈恩,赦免了她,得以仍旧在一起。谁知胭脂井深,蓬莱路远,香魂不返,也带走了他的生趣!

人亡物在,摩挲着他当年亲手携赠珍贵妃的这个豆蔻盒子,心里在想,这不就是杨玉环的“钿盒”吗?将古比今,想想真不能甘心,“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在珍贵妃并无这样非死不可的理由,“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诚然悲惨,但自己竟连相救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不能如玄宗与玉环的诀别,这岂能甘心。

而况“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玄宗与玉环毕竟有十来年称心如意的日子,而自己与珍妃呢?转念到此,皇帝不但觉得不甘心,且有愧对所爱而永难弥补的哀痛。

“说什么‘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唉!”皇帝叹口气,将豆蔻盒子合了起来,不忍再想下去了。

可是涌到心头的珍贵妃的各种形像,迫使他不能不想,究竟她此刻在何处呢?是象杨玉环那样,在“楼阁玲珑五云起”的海上仙山之中?

也许世间真有所谓“临邛道士鸿都客”,当此“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的苦思之时,翩然出现,为自己“上穷碧落下黄泉”,去觅得芳踪,又如汉武帝的方士齐少翁那样,能招魂相见。

果然有这样不可思议之事,自己该和她说些什么呢?皇帝痴痴地在想,除了相拥痛哭以外,所能说的,怕只有这一句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

九一

两宫回銮还不到一年的工夫,宦海升沉,几人弹冠相庆,几人不堪回首,已颇经历过一番沧桑了。

京中比较稳定,各省调动得很厉害,总督迁转了一半;巡抚则除江苏的恩寿、陕西的升允、湖北的端方之外,更调了十二省。端方虽未调动,却等于升了官,暂署湖广总督。因为两江总督刘坤一,在这年——光绪二十八年九月间在任病殁,这是头等要缺,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仍援甲午年刘坤一北上督师的前例,以鄂督张之洞署理江都,所以“督抚同城”的端方,在武昌得以唯我独尊。

前度刘郎的张之洞,却不似端方那么高兴。前番署理,是因为刘坤一勤劳王事,未便开去他的底缺,犹有可说,这一次江都出缺,依资历而论,由他调补,乃是天公地道之事,何以仍是署理?

尤其是一想到袁世凯,更不舒服。张之洞光绪十年就已当到两广总督,那时袁世凯还只是一个五品同知,在朝鲜吴长庆军中“会办营务处”。连个“学”都没有“进”过的乳臭小儿,居然成了疆臣领袖!最可气的是,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袁世凯是实授,而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张之洞反是暂局!这不是笑话?他心里这样在想,口头上却从未说过一句,因为以他的齿德俱尊,与后生小子争功名,说出去会叫人看不起。

当然,袁世凯非常了解,当今的重臣,只有两个人,朝中一个荣禄,外面一个张之洞。至于王文韶、鹿传霖之流,不必放在心上。如今荣禄老病侵寻,日衰一日,看来不过年把工夫好拖,荣禄一旦下世,军机大臣中决不能让瞿鸿玑爬上来。而论资望,他也不够“掌枢”的火候,那时张之洞也许会内召大拜,应该早日结此奥援。

因此,从保定回项城之前,他就作了决定,回程要迂道南京小作勾留。

※   ※※

袁世凯是奉旨准假两日,回籍葬母。九月里南下,在项城匝月勾留,十月二十一日起程,取道信阳坐火车到汉口,端方接到武昌看铁厂、看枪炮厂,礼数周至。不过袁世凯却不大看得起端方,只跟督署的文案,光绪八年壬午福建的解元郑孝胥亲近,极口称赞张之洞在湖北的规划,深远宏大,说是“今日之下,只有我跟南皮两个人,还能够担当大事”。

可想而知的,以郑孝胥跟张之洞的关系,必然会将这话,飞函江宁。这使得张之洞心里好过得多了,所以袁世凯的专轮驶抵南京下关,张之洞照规矩行事,盛陈仪卫,亲自迎接,到得总督衙门,随即开宴,其时是午后一点半钟。

这个时间赶得很不巧!原来张之洞的日常生活,与众不同,在湖北官场,人人皆知,有副送他的对联:“号令不时,起居无节;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下联不免刻薄,上联却多少是纪实,而张之洞自以为是一天当两天用。

他这一天当两天,即以午未之交为分界。大致每天黄昏是他的早晨,起床就看公事,见宾客,到午夜进餐,他的饮食习惯亦很怪,每餐必酒,酒备黄白,同时并进,肴馔、粥饭、水果、点心,亦复如此,摆满一桌,随意进用,没有一定的次序。

食毕归寝,往往只是和衣打盹,冬夏都用藤椅,不过冬天加个火炉,这样睡到凌晨五六点钟又醒了,办事见客,直到日中歇手吃饭,饭罢复睡。

这开宴之时,正是该他去寻好梦的辰光,加以这天去了一趟下关,精神格外不济,入席之后,想撑持不住,双眼涩重,只想合拢,勉强睁得一睁,也只是半开而已。

在一堂肃然之中,只见袁世凯谦恭地说不到三五句话,就会悄悄中断,因为张之洞眼闭嘴张,正将入梦,等他头向旁一侧,惊醒过来,袁世凯方才开口。

此情此景,使得满座的陪客,皆为之局促不安,最无奈的是,盛宴例用下系桌围,面对戏台的方桌,袁世凯上坐,张之洞打横相陪,一桌中别无他客,可以跟贵宾接谈,稍解尴尬,以致于众目睽睽,只看着高坐堂皇的袁世凯发愣,替他想想,真是人间的奇窘。

张之洞终于倒在椅背上,起了鼾声。袁世凯看一看周围,站起身来,于是奉陪作陪的藩臬二司,从左右赶到他身边,未及开口,袁世凯已向他们摇手示意,不要惊扰了张之洞。

只是总督进出辕门,照例鸣炮,俗名“放铳”,炮声却将张之洞惊醒了,一看客座已空,知道袁世凯不辞而别。这是件不但失礼,而且失态的事,张之洞想要弥补,就只有急急传轿,赶到下关去送行。

由总督衙门到江边,很有一段路,八抬大轿,分两班轿夫换肩疾走,仍旧能让张之洞在轿子里好好睡了一觉,所以赶到下关,精神十足,正是他一天当两天用的另一天开始之时,但袁世凯的专轮,已将起碇,他只在柁楼上拱拱手,向张之洞遥为致谢而已。

※   ※※

在上海逗留了三天,袁世凯乘海圻号兵舰,直航天津,到达的那天,正是四十天假满的十一月初六。就在这一天,京中传来消息,云贵总督魏光焘调任两江,张之洞回任。

江都会落在魏光焘头上,是无人不感意外之事。此人字午庄,籍隶湖南邵阳,出身是个厨子,后来投身湘军,曾隶服曾国荃部下,后来跟左宗棠西征,积功升到道员。甲午那年,官居湖南藩司,巡抚吴大澂请缨出关,魏光焘领兵驻牛庄。日军未到,望风先遁,一日一夜走了三百里,几次坠马,跌伤了脚,也算“挂彩”。和议成后,吴大澂带着他的“度辽将军”玉印回任,魏光焘的官运更好,竟升了陕西巡抚。

庚子年之乱,下诏勤王,举兵响应的都交了运,鹿传霖入军机;岑春煊升巡抚;魏光焘升总督。在昆明政事都由云南巡抚李经羲作主,魏光焘拱手相听,一无作为。不过他精力过人,一大早起身,接见属员以后,总是到各处营伍去看操,“魏午帅”之勤,是很有名的。

这样一个庸才,能到两江去当总督,袁世凯可以断定,决不会是因他勤于看操。果然问起京中人来,道出一段内幕。

湘军出身的大员中,有个衡山人叫王之春。他本来是彭玉麟的“文巡捕”,职司传达,生得仪表堂堂,是颇为厚重有福泽的样子,彭玉麟便调他到营伍里来,积功升到道员。光绪十年中法之战,起用宿将,彭玉麟专广东的军务,用王之春当营伍处,底缺是广东督粮道。以后升湖北藩司,又调四川,看看要爬到巡抚,是很吃力的了。

王之春花样很多,知道著书立说,也是猎官的一条捷径,曾请一个广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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