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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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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醇王向阎敬铭说:“丹初,你此刻跟少荃当面约定日子,在户部会议,有了结果,好早早出奏,这件事,最好能趁少荃在京里,就能定局。”

“是!”阎敬铭向李鸿章讨日子:“爵相,那一天有空?”

“这是大事,除非召见,我都可以抽出空来。丹初,请你跟崇公商量定了,随时通知我。”

崇公是指承恩公崇绮。他倒霉了好几年,是阎敬铭敬重他的理学,在慈禧太后面前力保,才在去年十一月当上了户部尚书。

于是在暮色苍茫中,各自散归府第。李鸿章这天本有七个饭局,因为预知会议会开得很长,所以早就一律辞谢。回到贤良寺途中,心血来潮,就在轿前吩咐材官,拿名帖请阎敬铭到行馆来便酌,又特地叮嘱,请客时要说明,并无他客在座。

回到贤良寺不久,阎敬铭应约而至。见了面彼此欣然,一个固然有话要说,一个也正有话要问,可以把杯倾谈,极融洽。

要谈要问的,正就是设立官银号之事。在阎敬铭面前,李鸿章不敢说没有把握的外行话,而是说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理财心得。李鸿章认为发行钞票,可以一扫钱谷税厘方面进多出少,病民肥己的积弊,尤其是当他提到“减平”方面的好处,更显得用钞票有实益。

划一减平是阎敬铭所倡议。上年十二月,户部奉旨预为筹划军饷,阎敬铭亲自主持会议,殚思竭虑,拟成开源节流之策各十二条。节流的第一策,各省减平,必须划一。嘉庆年间,为平川楚教乱,军需支出浩繁,得设法弥补部库收支不足之数,于是陕西巡抚毕沅始创“减平”之议。减平就是减低银子的成色,表面银数不减,暗中却已减少支出,估计每年各省由减平所节余的银数,约计有七十四万两,规定应解户部。但是行之既久,利未见而弊丛生,就因为减平的标准不一,易干黹混。

“现在各省支发兵饷,多按减平发给,每两银子,有的扣三分六厘三,有的扣四分九厘三,有的扣四分。上年由你那里议定,一律扣四分,划一是划一了,丹初,你知道不知道,各省是不是实力奉行呢?”李鸿章接着说,“老实奉告,就我直隶各处,亦未见得能够划一。”

“贵省如此,他省可想而知。其实‘减平’之说,自欺欺人,毫无意思,不过积重难返,骤难革除而已。”

“是!”李鸿章说,“其实应革的弊病又岂仅减平一项?我记得大疏中还有两句话:”他如各省之洋银折合纹银,银价折合钱价,亦漫无定章,徒使中饱。‘而漫无定章者,无非币制太乱,有银子、有银洋,银子有各种成色,洋钱亦不止墨西哥鹰洋一种,很难有确切不移的定章。丹初,要讲划一,有个根本而容易的办法,就是发钞票!完粮纳税,收一两就是一两,公款出纳,有一两就是一两,请问从那里去蒙混,从那里去中饱?“

阎敬铭听到这里,拍案称赏。“爵相!”他说,“这件事一定要办成了它!这是千秋的大事业。收粮的‘淋尖’、‘踢斛’一时无法革除,收银子的‘火耗’、‘平余’,从今以后可以一扫而除。快何如之?”

“丹初!”李鸿章说,“这话你只好摆在心里。”

“为什么?”

“革弊必遭人之忌。”李鸿章说,“我们只谈兴利好了!”

“啊,啊!爵相见事真相!”

于是,约定后日在户部集议以后,欢然分手。阎敬铭高兴,李鸿章更高兴,既有醇王的全力支持,又有阎敬铭的力赞其成,何况这件事不比造铁路那样,牵涉广泛,看起来此议必可见诸实行了。

※   ※※

在阎敬铭也是这样的想法,此议必可见诸实行,要商议的是如何实行?所以第二天一到衙门,先跟兼管钱法堂事务的右侍郎孙家鼐去谈。孙家鼐是咸丰九年的状元,但丝毫没有状元的骄气,平日处世待人,总说“当体圣人中和之旨”,所以听阎敬铭所谈,虽不知这个仿照外国银行设立的“官银号”,应如何着手筹备?却满口称是,毫无异议。

到得中午,崇绮来了。一谈之下,只见他大摇其头,连连说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阎敬铭颇为不悦。这是仿照西洋行之有效的成法,即令制度与中土不同,或有捍格,亦不致到荒唐的程度,何以谓之为“匪夷所思”?心里在想:“讲理学,或者《朱子大全》不能象你背得那么滚瓜烂熟,讲到理财,难道李鸿章跟我阎敬铭,倒不如你这个‘蒙古状元’?”

心里这样,脸色便有些难看了。“崇公,”他问,“倒要请教,怎么是匪夷所思?”

“用洋人来管我们的银子,这不是开门揖盗?”

“用洋人不过是用这个洋人在各国之间的信用,让他来替我们打开局面。户部仍有监督之权,如何说是开门揖盗?更与管银子何关?”

“怎么没有关系?”崇绮的声音既高且急,“请洋人来当司理,银子由他管,钞票由他发,拿几张不值钱的花纸,换走我白花花的库银,乌乎可?”

阎敬铭一听这话,啼笑皆非,忍气解释:“崇公,银子在库里,他怎么换得走?”

“这个库,不是咱们户部的银库,是他银行里的库。东江米巷你总经过,不见他们的银行,洋兵把门,银子进出,谁也不准干预。你能保他不盗我们的库银?”

“那是人家外国银行。”左侍郎孙治经忍不住插嘴:“户部的官银号,何能会洋兵把门?”

“你要用洋人,就保不定他不派洋兵,倘或拦住他不准用,岂不又别生交涉?”

简直不可理喻了!阎敬铭乱眨着大小眼,与孙治经相顾无语。孙家鼐深怕崇缔还要抬杠,搞成僵局,便顾而言他地,将这件事扯开不谈。

“丹翁!”崇绮却还不肯罢休,凛然表示:“这件事万不可行。我不与议,亦不具奏,倘或朝廷竟行此莠政,我就只好挂冠了。”

竟是以去就力争,真所谓愚不可及。阎敬铭痛悔不已,自己竟是误采虚声,保荐了这样一个不明事理的人来掣自己的肘,夫复何言?

“唉!”他长叹一声:“罢了!”

※   ※※

崇绮岂肯善罢?他还真的相信,用了克米隆,户部银库里白花花的银子,会源源流向外洋。所以出了衙门,回家一转,抄了些文件,一直到适园去见醇王。

“七爷!”一见了面,崇绮就说:“我今天要跟七爷来请教,当年跟英国人开衅,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醇王大为不解,“文山,”他摆一摆手,“有话你坐下来说。为什么?气得这个样子?”

“汉奸猖獗,何得不气?”

“汉奸?”醇王更为诧异,“你是骂谁?”

“李少荃、阎丹初全是汉奸。七爷,你可不能受他们的愚!”崇绮大声说道:“洋人不怀好意,觊觎我中土白银,蓄意已非一日。道光二十年跟英国开仗,是为了什么?就为的是纹银外流。”

接着,崇绮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叠纸,先念一段道光九年十二月的上谕:

“联闻外夷洋钱,有大髻、小髻、蓬头、蝙蝠、双柱、马剑诸名,在内地行使,不以买货,专以买银;暗中消耗,每一文抵换内地纹银,计折耗二三分。自闽、广、江西、浙江、江苏渐至黄河以南各省,洋钱盛行。凡完纳钱粮及商贾交易,无一不用洋钱。番舶以贩货为名,专带洋钱至各省海口,收买纹银,致内地银两日少,洋钱日多。

近年银价日昂,未必不由于此。“

“七爷,你再听,这道奏疏,是道光十八年闰四月,鸿胪寺正卿黄爵滋所上。请七爷听听他怎么说?”

崇绮念的一段,又是有关纹银外流的:“窃见近年银价递增,每银一两,易制钱一千六百有零,非耗银于内地,实漏银于外夷也。盖自鸦片流入我国,我仁宗睿皇帝知其必有害也,特设明禁,听当时臣工亦不料其流毒到于此极!”

“流毒谓何?就是‘以外洋之腐秽,潜耗内地银两’!”

崇绮接着再念黄爵滋所奏,道光初年鸦片走私入口,纹银走私出口的数目:“粤省奸商,勾通巡海兵弁,用扒龙、快蟹等船,运银出洋,运烟入口。故自道光三年至十一年,岁漏银一千七八百万两;自十一年至十四年,岁漏银二千余万两;自十四年至今,漏至三千余万两之多,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伊于胡底?”

“听先父告诉我,”崇绮是指他的父亲赛尚阿,“当时成皇帝谈到黄爵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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