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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好比赌局中,先拿钱买筹码一样,筹码值多少就是多少,谁也不会疑心赌完了拿筹码换不到钱。发钞票,如果也有现银子摆在那里,信用自然就好了。”
“少荃!”奕谟笑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典故,好比王介甫想化洞庭湖为良田一样。”
李鸿章一愣,细想一想,才想起奕谟所说的典故,其实是刘贡父的故事。
这是宋人笔记中数数得见的故事,奕谟也误记了。原来记载:王安石爱谈为国家生利之事,有小人附和谄媚,说梁山泊八百里,决水成田,可生大利。王安石一听这个建议,大为高兴,但转念想想,又不无疑问,决水何地可容?其时东方朔一流人物的刘贡父,正在客座,回答王安石的话说:“在梁山泊旁边,另凿八百里大的一片水泊,可容已决之水。”王安石大笑,不再谈这个建议了。
奕谟引此典故的意思是说:既有现银子在那里,又何必再发钞票?李鸿章当然明白,欣赏地答道:“心泉贝子问得好!银行发钞票,自然不是别凿八百里泊以容梁山泊之水。发一万两银子的钞票,不必一万两银子的准备,其中尽有腾挪的余地。然而这又不是滥发钞票,是一个钱化作两个钱的用途,又是无息借债,于民无损,于国有益,最好不过的一把算盘。”
“少荃,”醇王很用心地,“你再说说!其中的道理,我还想不透彻。”
“王爷请想,发一两银子的钞票,收进一两现银,这一两现银,可以用来兑成英镑,跟外国订船购炮之用,岂不是一个钱变作两个钱用?这多出来的一个钱,等于是跟百姓借的,钞票就象借据一样,不过不必付利息。而百姓呢,拿这张钞票又可以完粮纳税,又可以买柴买米,一两银子还是一两银子,分文不短,岂不是于民无损,于国有益?”
“啊!这个法子好!”醇王大为兴奋,“如今借洋债很费周章,又要担保,又要付利息,倘或发一千万两的钞票,兑进一千万现银子,就是白白借到了一笔巨数,那太妙了。”
“是!”李鸿章说,“不过这一千万两银子,倘或浮支滥用,挥霍一尽,那就是欠下了一大笔债。若是拿来开矿造铁路,作生利的资本,赚出钱来,再添作资本,这样利上滚利,不消二三十年工夫,我大清国也就可以跟西洋各国一样富强了!”
醇王听得满心欢喜,决定好好来谈一谈这一套理财妙计。李鸿章原就有一份说帖,是总税务司赫德所拟,而且跟英国汇丰银行的总经理克米隆已经长谈过好几次,妙计都在锦囊中,这天说动醇王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少荃,”醇王最后作了一个结论:“我想邀军机跟总署诸同仁,来一次会议,所谈的就是三件大事:海军、铁路、银行。你看如何?”
“悉听王爷裁夺。”李鸿章说,“不过外商叫银行,咱们还是叫官银号好了。免得名称雷同,混淆不清。”
这是为了消除卫道之士的疑忌,有意不用洋人的名称,醇王会意,连声道“是”。接下来又问:“你这几天总要先拜客,军机跟总署也得预备预备。说不定上头还要召见一次。我看会议的日期,倒不必太迫促。二十八好不好?”
“是!二十八。”李鸿章说,“会议是王爷主持,自然听王爷定日子。”
等回到贤良寺,李鸿章不入卧室,径自来到幕府聚会办事的厅房,批阅文电。一面看,一面就作了裁决,幕府依照他的意旨,分头拟稿发出。最后才看明天开始拜客的单子,长长一张红笺,不下百人之多,李鸿章一见皱眉,提起笔来,大涂大抹,删减了一半。
※ ※※
拜客的名单上,头一名是武英殿大学士灵桂。他是曾国藩一榜的传胪,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以左副都御史充会试“知贡举”,虽是“外帘官”,照例也算这一科进士的老师。李鸿章是丁未翰林,科甲中人,最重师门,所以第一个就拜灵桂,备了一千两银子的贽敬,附带二百两银子的门包。
门生拜老师,照规矩进由边门,出用中门,名为“软进硬出”。但李鸿章既有爵位,又是首辅,真所谓“位极人臣”。灵桂家开中门迎接,而且先有管家到轿前回明,“不必降舆”,大轿一直抬到二堂滴水檐前,变成“硬进硬出”。
灵桂已经病得不能起床了。在轿前迎接的,是灵桂的儿子孚会,年轻还不大懂事,幸好有灵桂的女婿荣禄照料,周旋中节,井井有条。略作寒暄,李鸿章便问起老师的病情。
“家岳的病,原是气喘宿候,逢秋必发,只不过今年的来势特凶,一发不可收拾。”
“喔,”李鸿章问道:“请谁看的?”
“请的薛抚屏。”荣禄摇摇头,“他说:不救了!拖日子而已。”
“唉!”李鸿章微喟着说:“我看看老师去!”
“相见徒增伤感。中堂不必劳动吧!”
这是谦词,李鸿章当然非看不可,“白头师弟,”他说,“见得一面是一面。仲华,请引路。”
于是到了灵桂病榻前,白头师弟,执手相看,都掉了眼泪,荣禄硬劝着将李鸿章请到客厅。本来可以就此告辞,况且拜客名单虽删减了一半,也还有长长一串拖在后面,不容久坐。但李鸿章为了荣禄的缘故,决定把握这个无意邂逅的机会,稍作盘桓。
“后事想来都预备了。”
“是!”荣禄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纸来,“遗折的稿子拟好了,请中堂斟酌。”
这也是一种“应酬”,而李鸿章因为一生没有当过考官,对于他人请看文章,最有兴趣,居然戴起眼镜,取来笔砚,伏案将灵桂的遗折稿子,细细改定。这一下又花了半点钟的工夫。
荣禄称谢以后。提到李鸿章此行,少不得有一番很得体的恭维。李鸿章倒也居之不疑,不作谦虚的客套,等荣禄的话完,忽然问道:“仲华,你今年贵庚?”
“今年三十八。”
“可惜!”李鸿章大摇其头,“我为国家可惜,正在壮年,如何容你清闲?醇王处事,我样样佩服,就这件事上头,可不敢恭维了。”
荣禄很洒脱地笑了一下,“被罪之身,理当闭门思过。”他说:“至于七爷对我,提携之德,实在无话可说,将来补报也总有机会的。”
“眼前就是机会。”李鸿章说,“京营加饷,似乎势在必行。加了饷自然要整顿,这个差使,仲华,依我看非你莫属。”
荣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要自己有所表示,他乐意在醇王面前进言推荐,其实自己与醇王的关系,又何劳第三者费心?醇王的短处是不免多疑,果然李鸿章在他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他只以为自己有倒向北洋之心,反而引起猜忌。
这样一想,颇为不安,怕李鸿章鲁莽从事,好意变得不堪承受,因而接口答道:“这是中堂看得起我。如果七爷觉得我还可以效一时之驰驱,我又何敢崖岸自高?多承中堂指点,一两天之内,我就去见七爷。”
这是暗示:有话他自己会说,无须旁人代劳。李鸿章是何等脚色?自然一听就懂,“这才是!”他连连点头,鼓励他说:“醇王知人善任,笃念旧情。仲华,你真不必自外于人。”
※ ※※
等李鸿章一走,荣禄又拿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适园之行,必不可少,而且愈快愈好。
因此,这天午后,策马径往伞子胡同。这几年踪迹虽疏,但毕竟不是泛泛的关系,所以醇王听得门上一报,立即延见。
见了面,先问起灵桂的病情,荣禄是早就想好了的,不能无故谒见,要借他岳父的病,作个因头,所以此时正好借话搭话。
“我岳父的病,是不中用了,一口气拖着,只为有心事放不下,特地叫我来求王爷。”
“喔,他有什么心事?”
“还不是身后之名!”荣禄说道:“我岳父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蒙宣宗成皇帝朱笔亲点为传胪。宗室照例不能得鼎甲,所以,这个传胪,更为可贵,将来的谥法上,要请七爷成全。”
旗人对谥法,特重一个“靖”字,因而醇王问道:“莫非他想谥文靖?”
“这倒不敢妄求。”
“那……,”醇王想了一下说:“反正这会儿也还谈不到此。将来内阁拟字的时候,你自己留意着,到时候说给我就是了!”
“是!”荣禄随手请了个安:“我替我岳父给七爷道谢。”
“你来就是这件事吗?”
“也不光是这件事。”荣禄答说:“这一阵子,很有些人在谈旗营加饷的事。有人来问我,我说:旗营加饷是七爷多少年来的主张,只要部库有余,这件事,七爷一定会办。不过现在大办海军也是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