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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乡团可靠,有些乡团不可靠,这一带的老百姓,跟捻军没有什么乡情友谊的瓜葛,而且一直吃捻军的亏,自然可靠。但任何乡团有个改不掉的毛病,那些年轻小伙子爱出风头,倘或得知一桩机密,会到处去说,自炫消息灵通,所以刘铭传不肯把这天就要出队的决定告诉杨锡龄。只问他那个圩子强,那个圩子弱,以便了解能够得到多少助力?
杨锡龄人很能干,也很诚恳,原就开好了一张单子,预备面报刘铭传,这时便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单子上开着各个圩子的名称、方位、有多少人、有多少刀、矛、白蜡杆子、多少土枪,光是看人与武器的比例,就可以察知强弱。
“很好,很好,”刘铭传对他很满意,“总在这几天就要见仗了,请老兄早早作个预备。”
“是!”杨锡龄说,“各圩日夜有人巡逻看守,其余的只要锣声一起,个把时辰,就能成队。现在要请大人的示,官军一开了仗,各圩光是自保呢,还是出圩开火?”
“问得好!”刘铭传点点头说,“以自保为主。如有零星逃散的捻匪,自己量力处置,不过,务必要慎重,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贪功远出。有句话,我此刻必得跟三位言之在先,倘或那个圩子为捻匪攻破盘踞,官军是无所姑息的。”
这就是说,官军要攻入圩子剿捻,大战之下,势必玉石不分。赵、李、杨三人悚然动容,彼此商议着,立刻把他的命令传达下去。
“对了,请各位赶快把我的话,通知各处。”刘铭传又说,“我有样小玩意相赠。”
他送了他们每人一支洋枪,名为“后膛七响”,亲自教了他们用法。赵、李、杨三人无不高兴,因为,一则这是洋枪中的利器,再则是“刘大帅”所送,足以夸耀乡里。
等送走了三名乡绅,刘铭传出发视察各营,官兵的士气极好,行动沉静迅速。到了初更时分,各营悄悄移动,最先出发的是副都统善庆和铭军中由记名总兵陈振邦所率领的马队,其次是郭、杨两军,最后才是刘铭传,亲领中军压阵。
善庆和陈振邦的马队,照预定的计划,是要抄东捻的后路,这是一支奇袭的部队,所以马蹄上都包了草,好减低声音。士兵虽未如古时候那样“衔枚”——用枝竹片勒紧在双唇之间,让人讲不了话,但也下达了严厉的“禁声”的命令,所以一路由西转北,直抵清水泊附近,都没有什么惊动。
马队将到清水泊时,东路已经发动了攻击。蓝旗捻军,仓皇迎战,从任柱死后,蓝旗捻军由他的兄弟分领,任定带的是“步贼”,这时亲自持着长矛,率领三千多人,敌住了武毅军和勋军的先锋,接着任柱的胞弟任三厌,带着马贼,一阵风似地卷了过来,抵挡郭、杨两军的马队。
在西面的白旗捻军,为善庆和陈振邦的马队一冲,上来就吃了亏,但白旗人多,而西路的官军因为鼎军在外围,铭军又因为刘铭传要照应郭、杨两军,有意偏东,以致在人数上众寡不同,但也还能够扯个平。
东西两路,都成了相持不下之势,捻军人多肯拚命,官军士气也旺,又占了洋枪的便宜,人数虽少,仍能稳得住阵脚。但听杀声震天,洋枪劈劈啪啪,一阵阵地响,每响一阵,便有一排火光在暗空中闪耀,彼此象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涨而复退,总在那一带拉来拉去。
西路铭军的步队,由总兵唐定奎、刘克仁率领,唐定奎的胞兄唐殿魁,是刘铭传手下第一个得力的将领,上年尹隆河一役,力战阵亡,那时唐定奎方在合肥省亲。湘军和淮军都是子弟兵的格局,兄死弟继,视为当然,所以唐定奎接统了他哥哥的部队。跟郭松林一样,唐定奎打捻军,也是要报仇雪恨,当然特别打得扎实。
他的对手是牛洪,捻军都叫他牛喜子,机警而慓悍,唐殿魁正就死在他手里。仇人虽未相见,听说是牛洪的部众,唐定奎越加奋发,下定决心非打垮他不可。
于是他跟刘克仁商量,要选拔敢死之士冲锋——就称为“选锋”。挑个空旷隐蔽的地方,在灯笼火把照耀之下,宣达命令,征募勇士。
这是玩儿命的勾当!其实打仗谁又不是玩儿命?既然都是玩儿命,得要玩出个名堂来,“选锋”只要不死,便有极厚的奖赏,而且马上可以领“委札”,当上一个官儿,即令阵亡,家属亦有优恤,何乐不为?所以一宣布了命令,举手的举手,开口的开口,站出来的站出来,立刻便有许多人应征。
唐定奎非常高兴,照花名册点一点人数,共有五百余名之多,临时编组成三队,卸下洋枪,各持大刀,靴页子里或者腰上插一把匕首,各用白手巾缠臂,以便于黑头里辨认。等部署停当,随即分道前扑。
两军相峙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山岗,“选锋”悄悄摸了上去,月黑天高,捻军并无所知,但居高临下的选锋,却影绰绰地把捻军集中的地点,大致都已看清。这样屏息以待,只听后面连放两排枪,枪声极其整齐,这是一个讯号,第二排枪的余响犹在,选锋们都已一起冲了下去。后队随即往前移动,一面压住站脚,一面好相机进攻。
选锋乘下坡之势,飞奔直前,等捻军发觉时,已是短兵相接,凡是选锋,一定气壮,裹入敌阵,见人就砍,牛洪的阵脚,顿时就松动了。
其时刘铭传的中军亦已赶到,一路呐喊而来,声势极盛,牛洪要分队抵御,就有些兼顾不到,唐定奎和刘克仁的后队,往前猛扑,西路的捻军,终于被击溃。这一下牵动了全面,刘铭传本来就打算着支援郭、杨二军,一见西路得手,不愿把兵力置于无用之地,麾军偏东,合力去对付蓝旗。
蓝旗虽狠,能力敌郭、杨,但也讨不了便宜,这时加上装备极好的铭军精粹,虽有牛洪的部众合流,亦无济于事,被冲成几截,各不相顾。另一面善庆和陈振邦看白旗的马队,向西南逃散,并不穷追,照预定的计划,沿北洋河而上,越过清水泊去抄东捻的后路。
后路是随军流窜的老弱妇孺,因为官军势盛,东捻仓皇应战,倾巢而出,所以后路极其空虚。那些老弱妇孺,这一两个月让官军由山东追到江苏,江苏追到山东,沿路不知死了多少人?剩下的也都筋疲力竭,一息奄奄。在这样的数九寒天,没有多少人身上有棉袄,加以山东对他们来说是“客地”,找粮食相当困难,本就啼饥号寒,怨地恨天。这时让官军马蹄奔腾,洋枪乱放,吓出一片哭声,实在是濒于绝境,自觉生不如死而又不甘于死的哀号,那凄厉的自恨生不逢辰的怨声,随着呼啸的北风,散入火光闪烁的平畴暗空,入耳的感觉就象有把刀子在刮心,酸得要叫人掉眼泪!
捻军心酸,官军也心酸。但这不是发善心的时候,那些哭声传到前面可以瓦解捻军的“士气”,所以陈振邦下令放火,他这里一放,那面善庆的部队如法泡制。火光中马队往来驰骤,把老弱妇孺都逼了出来,披头散发,衣破露肉的妇人,拖着泥人儿似的孩子,一面跑,一路哭,跑不动的拖,拖不动了便都覆身在孩子身上,使劲拿手捶着地面,哭得抬不起头来。
于是前面的捻军整个儿垮了!背水而战,置之死地而不生,长矛敌不过洋枪,根本无法扑,捻军只好一路丢辎重、丢马匹、丢随身所带的东西,有金子、有珠宝首饰。有个营官想捡便宜,让刘铭传发现了,派人抓到马前,亲手拿马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阵前执法,其效如神,官军就此对地上的东西,看都不看。看了心里难过,只是争先立功,人人都象多长了两条腿,撵得飞快。
撵到水深且阔的弥河西岸,捻军还能成队形的,只有一支马队,向南逸出,除去投降,被擒的以外,不是被杀,就是落水,再就是伏身在尸骸堆中装死,以求逃过这一劫。当然也有少数逃散了的。
这一场血战下来,天已经亮了,只见弥河中漂满浮尸,但也有水淋淋爬上东岸,急急逃命的。在弥河以东的,官军无法追,弥河以西,北洋河以东,在寿光这一带的零星股匪,官军还在扫荡。
当官军酣战的那一夜,寿光一带的村庄圩寨,处处鸣锣,聚集团练壮丁,彻夜防守,有那胆大的,爬上圩墙作“壁上观”,替官军呐喊助威。杨锡龄等人没有想到刘铭传说干就干,当夜就会动手,急忙带上那杆“后膛七响”,骑马到各处传话:务求自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等天亮大局已定,无所顾虑,杨锡龄自己就首先开圩,领着团练,到处拦截搜索,收拾漏网的零星捻军。
这时郭松林和杨鼎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