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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书记说: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不必!姑姑说;王家嫂子;我为你女儿抽了600cc;现在;你又捅了我一剪子;咱们血债用血还清了。
姑姑一活动;血从绷带里渗出来。
公社书记怒吼着:老太婆;你太不像话了!万主任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负法律责任!
我岳母见我姑姑满腿的血;大概是有点怕了;手拍着土地;又哭嚎起来。
不用怕;王家嫂子;姑姑说;即便我得破伤风死了;也不用你负责。姑姑说;我要感谢你呢;你这一剪刀;让我放下了包袱;坚定了信念。——姑姑对着看热闹的人说——请你们给陈鼻和王胆通风报信;让他们主动到卫生院来找我;否则——姑姑挥动着血手说——她就是钻到死人坟墓里;我也要把她掏出来!
第三部序
亲爱的杉谷义人先生:
今天是元旦;新年第一天。从昨天傍晚就开始下雪;现在还在下。室外已是白雪皑皑;大街上传来玩雪的孩子们的欢笑声。我家楼前的杨树上;有两只喜鹊在叫;喳喳的叫声里;仿佛充满了惊喜。
读罢您的回信;我的心情很沉重;因为想不到我的信会让您严重失眠;身体受到摧残。您来信中对我的慰问让我感动。您说读到王仁美去世时流了眼泪;我写到她去世时也是热泪盈眶。我不抱怨姑姑;我觉得她没有错;尽管她老人家近年来经常忏悔;说自己手上沾着鲜血。但那是历史;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们只看到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许多伟大建筑;而看不到这些建筑下面的累累白骨。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中国人用一种极端的方式终于控制了人口暴增的局面。实事求是地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中国自身的发展;也是为全人类做出贡献。毕竟;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地球上的资源就这么一点点;耗费了不可再生;从这点来说;西方人对中国计划生育的批评;是有失公允的。
近两年来;我故乡的发展变化很大。新来的书记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留美博士;有气魄;雄心勃勃。据说要在高密东北乡胶河两岸大开发。许多庞大的工程机械已经隆隆开进。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发生巨大变化;你上次来看到的风景可能会荡然无存。这种即将到来的变化;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无法做出判断。
随信将有关我姑姑材料的第三部分——我已经不好意思说是信了——寄给您。我当然会继续往下写;您的赞赏是我写作的动力。
我们再次盛邀您在方便的时候到这里来做客——也许;我们应该像接待老朋友一样毫不客套地接待您。
另外;我与太太即将退休;退休之后;我们想回故乡居住。在北京;我们始终感到自己是异乡人。最近;在人民剧场附近;被两个据说是“发小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女人无端地骂了两个小时;更坚定了我们回故乡定居的决心。那里的人;也许不会像大城市的人这样欺负人;那里;也许距离文学更近。
蝌蚪
二OO四年元旦于北京
第三部1
办完王仁美的后事;安顿好家人;我匆匆赶回部队。一个月后;又一封电报到来:母亡速归。我拿着电报去向领导请假时;同时速交了一份请求转业的报告。
将母亲安葬后那天晚上;月光皎洁;院子里一片银辉。女儿睡在梨树下一张草席上;父亲挥着扇子;替她驱赶蚊虫。蝈蝈在扁豆架上响亮地鸣叫;河里传来流水的声音。
还是找个人吧;父亲长叹一声;道;家里没个女人;就不像个家了。
我已向上级交了转业报告;我说;等回来再说吧。
本来过得好好的日子;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叹息着说;也不知道该怨谁。
其实也不能怨姑姑;我说;她也没做错什么。
我也没有怨她;父亲说;这是命。
没有像姑姑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我说;国家的各项政策还真落实不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父亲说;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看她被人家用刀子戳得血流满地的样子;我也心疼;毕竟是亲堂妹妹。
这就没有办法了。我说。
听父亲说;姑姑被我岳母戳了一剪刀;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就是这样;她还带着人前来搜捕王胆。搜捕这词儿不太恰当;但其实也就是搜捕了。
王胆家的大门紧锁;鸡犬无声。姑姑令人砸开铁锁;冲入院内。你姑姑肯定是事先就得到了密报;父亲说。她一瘸一拐地走进王家堂屋;揭开锅盖;见锅里有半锅粥;伸手一试;尚有余温。你姑姑便发出一阵冷笑;然后大喊:陈鼻;王胆;你们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让我像掏耗子一样把你们从洞里掏出来呢?屋子里鸦雀无声。姑姑指指墙角那个柜子。柜子里盛着几件旧衣服。你姑姑让人把旧衣服捡出来;显出柜底。姑姑抄起一个擀面棍;对着柜底猛捣;咚咚几下子;显出一个洞口。你姑姑说:‘游击队’的英雄们;出来吧。难道还要往里灌水?
第一个钻出来的;是王胆的女儿陈耳。那小姑娘脸上抹得灰一道白一道的;像个庙里的小鬼。她不但没哭;反而龇着牙“咯咯”地笑。接着爬出来的是陈鼻;他一脸络腮胡须;一头卷发;穿一件破背心;露着胸膛上的黄毛;那样子很狼狈。陈鼻爬出来后;那么个大个子;对着你姑姑;“扑通”下了跪;磕头连连;碰得地皮“咚咚”响。父亲说;陈鼻的哭喊声;把整个村庄都震动了。
姑姑;我的亲姑姑;看在我是您接生的第一个孩子的分上;看在王胆是个半截子人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姑姑;俺家世世代代念您的大恩大德……
父亲说;听在场的人说;你姑姑眼里淌着泪说:陈鼻啊陈鼻;这不是我的事;如果是我的事;那怎么都好说——你要我的手;我也能砍给你!
姑姑;您开恩吧……
陈鼻的女儿陈耳机灵;也学着她爹的样子跪下了;连连磕头;嘴里念着:
开恩吧……开恩吧……
这时候;父亲说;院子里那些看热闹的人中;五官油腔滑调地唱起了电影《地道战》的插曲——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雄兵千百万……千里大平原展开了地道战;鬼子要顽抗就让他完蛋——
你姑姑抹一把脸;脸色陡变:行啦;陈鼻;快让王胆上来!
陈鼻膝行上前;抱住你姑姑的腿。陈耳学他的样子;抱住了你姑姑另一条腿。
这时五官又在院子里唱:千里大平原展开了地道战……侵略者他敢来……打他个人仰马又翻……全民结扎;全民避孕……
你姑姑想脱身;但被陈鼻和陈耳死死缠住。
你姑姑悟到了什么;命令手下人:下洞!
一个民兵用嘴叼着手电筒下了地洞。
又一个民兵跟着下去。
声音从洞里传上来:洞里没人!
你姑姑急火攻心;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陈鼻真是有诡计啊;父亲说;他家房后不是有片菜园子吗?菜园子里有口水井;水井上有架辘轳;地洞的出口在井里。这么大的工程;也不知他是怎么完成的;那么多的土;也不知他弄到哪里去了。利用陈鼻和陈耳缠住你姑姑的机会;王胆爬到出口;拽着辘轳绳子爬了上来。真也难为了她;父亲说;那么个小人儿;挺着个大肚子;竟然能拽着绳子从深井里爬上来。
你姑姑被人扶到井口;气得跺着脚大叫:我怎么这么笨呢?我怎么这么笨呢?当年我父亲在西海医院就领着人挖过这样的地洞!
你姑姑昏了过去;被人抬走;住进医院。你姑姑感染了白求恩当年感染过的那种病毒;差点送了命。她对共产党忠心耿耿;共产党也对她不薄;为抢救她;听说把最贵重的药都用上了啊!
你姑姑住了半个月院;伤没好利索就从院里跑出来;她有心事啊;她说不把王胆肚子里的孩子做掉她饭吃不下;觉睡不着。责任心强到了这种程度;你说她还是个人吗?成了神了;成了魔啦!父亲感叹地说。
陈鼻和陈耳;一直在公社关着。有人说吊打拷问;那是造谣。村里干部去看过他们;说只是在一间屋里关着。屋里子有床有铺;还有一把暖壶两个杯子;吃饭喝水都有人送。说吃的跟公社干部一样;白面馒头;小米稀饭;顿顿有菜。说爷儿俩个都白了;胖了。当然;不是让他们白吃;要收他们的钱。陈鼻做生意发了财;有钱。公社与银行说好了;把陈鼻的所有存款提了出来;有三万八千元呢!你姑姑住院那些日子;公社派工作组进村;开社员大会;宣布了一个政策:全村的人;凡是能走路的;都去找王胆。每天每人发五元钱补助;就从陈鼻那三万八千多元里扣。村里人;有不去的;觉得这是不义之财;但不去不行;谁不去就扣谁五元钱;这一下子;齐打伙的;全出去了。全村七百多号人呢;第一天就出去三百多;晚上回来就发“补助”;一下子支出一千八百多。公社还说了;发现王胆并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