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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张全年纪也不小了,如此挨了一下,怕是伤了脏腑,抱着肚子疼得在地上连连打滚,却还不忘连声喊着。
经过刚刚一幕,哪还有人敢上去拦,萧彻一路畅行无阻,早已上了台去。
“师傅!师傅!您怎么样?!”还是张次仪最机灵,忙上前扶起张全。见他嘴角都淌着血,急得没了章法。
“快!去康宁殿,把皇后娘娘请来!”张全浑身湿透了躺在雨里,吃力地拿袖子轻轻拭了拭嘴角的血迹,急急地道。
“现在去请皇后娘娘有用吗?”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张全也知道这么做或许会火上浇油,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眼下总得先把皇帝劝下来再说。
“是!”张次仪忙应了声撒腿跑去了。
张全又另吩咐了小太监去取油衣伞具等,剩下的则搀着自己上去。
‘轰!’又是一个响雷,近得似乎就在耳边炸开了一样。沁雅不由得又翻了一个身调整睡姿。她本就一直躺着睡不着,听着这一声一声的雷鸣,好比声声皆打在心上一般。
她正要闭眼,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宁馨的声音,隔着帷幕:“主子!您睡了吗?”
“怎么了?”沁雅一下便坐了起来问道。深更半夜,宁馨突然这么直闯进来,语气凌乱,必是出了大事。
“奴才张次仪,请娘娘安!”张次仪跟在宁馨后面,隔着重重帘子打了个千。
“怎么回事?”这个张次仪,沁雅是认得的,张全手下的得意人,御前当着差事的,这么个时辰冒雨到自己这来,定是萧彻出了什么事了!
“回皇后主子话,师傅让奴才来请您快去,皇上独自一人上了揽月台,谁也劝不住!”
“什么?!”沁雅惊叫一声,又是一道响雷劈下。
风大雨急,四处胡乱地嘈嘈杂杂的一片,狂风挟着雨打在身上微微生疼,天上雷鸣阵阵,似要将这宫城都毁去一般。萧彻就这么直挺挺站在雨里,无数水自头顶冲刷而下,顺着眼角发梢,直往眼耳口鼻里灌!他仰起脸庞,任由大雨浇在脸上,雨水顺着下颌淌着,沿着脖子直往领子里淌下去,凉得彻骨!
“臣妾是丞相之女,可也是陛下之妻,国之皇后,臣妾会做好一切应该做的事,守护皇上”那夜,通背巨烛把昏暗的内殿照的通明,她着桃红色的寝衣,背后被映上了一层明黄的光晕,纤纤素手托着莹润的玉如意,明眸璀璨,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底去,第一次,他被一个女子感动与折服;
夏夜幽深到黑里的宝蓝色晴空下,繁星璀璨镶嵌其中,彩云追月。瀛洲的水,是与夜空一样的颜色,泛着粼粼波光,水天相映,星月相辉,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是,他却在第一眼就断定那白玉台上,绿柳帘下,晕着皎洁清莹月光的纤影必定是她无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情不自禁地向‘蓬莱’而去,他急切地想到她的身边,可又怕步子太急发出了声响,惊动了她。那样飘飘如遗世独立的背影,仿佛一惊动,就会羽化登仙而去。红罗帐底的柔情缱绻,他是那么理所当然地认定了,自己便是她心中的‘一心人’,直到今天,那个“澈”字,毁去了他所有的希望,让这绚烂的美丽在瞬间化为了泡影。
她那一句另他疼到钻心的‘我心匪鉴,不可茹也。’,让他几乎丢了一切关乎帝王尊严与守则的那声泣泪泣血的呼唤,他以为,他以为他终于找到了除了江山之外,能令自己去呵护珍惜的东西,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了!
可笑!可悲!他不止错了,还一错就错了十年!十年,他就如一个傻瓜一般,被闷在鼓里,玩弄于掌心!萧彻忽得抡起拳头猛地一下砸在栏杆上,木质的围栏应声断下一截来。
揽月台四角上本有数盏石灯,但这会的天气,纵使不被雨水浇熄,也早就叫风吹熄了。四下里都是黑漆漆的,只闻风雨之声,吹得人摇摇欲坠。
已是四更时分,这是不能声张的大事,沁雅只简单披了件夹衣,裹着宁馨匆匆找来的挡雨的大斗篷,在漆黑雨夜中,一行三人直奔揽月台而去。
张次仪提着避雨灯在前引路,朦胧的一团光晕,照得那急雨如箭矢一般,刷刷落着,击打在地上,弹起点点雨花,慢慢地积起水来,泛着水泡。
宁馨撑着一把大油纸伞,为沁雅挡着,可是雨势太大,仍旧是湿了大半的衣裳。三人皆默不作声地用最快的步速走着。
沁雅的脑子里一片轰鸣,脚下绣鞋已经完全浸透了,双脚绵软,但腿却一点也不迟钝,就这么直直走着,似乎已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偶尔抬头四顾,檐角高飞,峻墙宏伟,白日里斑斓的五彩琉璃,此刻皆化为黑暗的幢幢阴影,恍若做着最可怕的噩梦,偌大的宫城半个人影都见不到,若不是张次仪在转角台阶处偶尔出声提点一下,她真的要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了!
终于走到揽月台底下,张全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扶着,已经在楼梯口候着了,见了沁雅,,挣扎着行了礼,他在雨里淋了大半宿,早已冻得浑身发抖,僵着声音道:“娘娘恕罪,奴才实在是没了办法才自作主张请了您来……”
沁雅一点头,道:“皇上呢?”
张全的脸色难看道:“还在上头!奴才死活劝,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现在这雷雨交加的,若是有个万一,可……!”他蓦得住嘴了,下面是犯忌讳的话,断不可讲的。
“我知道了,”沁雅略一点头,拿了张次仪手里的灯在手,道:“我独自上去,你们都不必跟着。”
张全自是了然,躬身行了一礼,道:“奴才遵命!只是,今日皇上之怒……”他不知该怎么说,但这位娘娘是何等聪明之人,想必已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娘娘说话,还且留心些吧。”
“谢公公提点!”沁雅提灯照着脚下台阶,头也不回,上了台去。
第64章
……………………………………
沁雅一上得揽月台,便见了那凭栏而立的萧条背影。一刹那,觉得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碾过,双眼莫名一酸,一路上行来时想好要说的话瞬间全哽在了喉咙口,万语千言,只化作低低的一唤:“皇上……”
沁雅名门闺秀,自小教养出的举止形态,纤纤莲步,落脚本就极轻,再加上这倾盆大雨,哗哗作响,所以萧彻根本就没觉察到她几时上来的。
萧彻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他心中清楚,必是张全叫了她来的,想必赶得匆忙,身上就披了一件防水的大斗篷,帽子挡在头上,连脸也一并遮去了大半。他已经整整十日没有见过她了。十日的功夫,想见,却又怕见。他忽然觉察到,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与她分开十天这么长久!
原来自己真的已是到了离不了她的地步!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把自己渗到了他的骨髓里,溶到了他的血肉里,让他想拔,也拔不出来!可是,她此刻单手提着一盏防雨灯,就这么站在那里,昏黄朦胧。只那咫尺之遥,为何,他却觉得如隔云端?
对了,她不是她了,她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萧彻语气森冷异常,道:“你来做什么!”
沁雅只道:“雨下得这么大,请皇上先起驾回宇清宫吧!”
萧彻神色冷淡,回头望着揽月台下连绵起伏的宫阙殿宇,又是一个惊雷划破风雨交加的漆黑夜色,九重宫阙蓦地被闪电照得一亮,辉煌的狰狞。萧彻忽得轻扯起嘴角,一抹冷笑缓缓地在脸上漾开来:“朕的事,几时轮得到你来管!”
揽月台拔地十数丈,高处风急,沁雅头上遮雨的斗篷帽猛地一下被掀了下来,耷拉在背后。少了遮挡,雨水顷刻间当头冲下,入眼酸涩胀痛。沁雅也不管它,任雨水当头淋着自己,从袖中取出了那方题字的绢帕,道:“臣妾是被冤枉的!这笔迹是伪造的!”
萧彻一点也没有震惊,他知道这次是有人害她,可是,这些与他现在心头之恨比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他沉默良久,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满脸的雨水纵横,连眉目间的神色都瞧不清楚,语调异常狠厉,道:“朕只问你一句,若是今天,朕将他杀了,你待如何?”
沁雅大惊失色,睁着眼看他。她出来时,也没有梳头,宁馨只将她满头长发并作一股,绕了一个弯绾了一个虚髻,随手插了一个金栉背草草定住,起先一路疾行,已松了大半,现在大雨淋着,全都散了垂下来,鬓发皆胡乱地贴在脸上额前,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萧彻狠狠地闭上眼,虽然早已料到了,早已痛过了,可是,当亲眼见证时,依然是那么血肉淋漓的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