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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吴氏和曹霑俱显惊愕。
更鼓三敲,夜已经很深了。
但是平郡王府的内宅里,依然灯光通明。两名仆妇手提明角宫灯,引着曹霑母子走在曲折的长廊上。
曹霑探头向廊外看了一眼,星斗光中,但见处处赤柱绿瓦,描金彩绘,斗拱额枋,楼台亭榭,翘角垂檐,俱都结架宏伟,果然是王家府第,气度不凡。
内宅的中厅里,烧巨烛如昼。室内陈设垒垒,器皿叠叠,五光十色夺人二目。
老福晋居中高坐,锦袍眩目,头上宫花翘颤,花开富贵。地上还设有短烛,裙底皆照。
一个年纪略长的仆妇紧走了几步,进入中厅,跪倒在老福晋脚下:“回禀老福晋,表少奶奶到啦。”
“快让她们进来。”老福晋略显焦思。
另一个年纪略轻的仆妇,已然挑起棉帘子,示意吴氏及曹霑进入,她还小声地嘱咐了一句:“上边坐着的就是老福晋。”
第五章寒山失翠(10)
吴氏闻言拉上曹霑紧走几步,来到老福晋面前屈膝跪倒:“叩见福晋,福晋吉祥……”一言未尽泪已泉涌。
“别哭了,四弟妹。我都知道了,遇事不慌,才是大家风范,快起来,坐吧。”
“谢福晋。”吴氏平身站了起来,早有丫环搬过来两把椅子。吴氏拉着曹霑坐下。
老福晋吩咐:“传我的话出去,让小平郡王入见。”
“嗻。”年纪大点的仆妇应声而去。
老福晋看着曹霑点点手:“这是霑儿吧,快过来,咱们娘儿俩还没见过面哪。”
吴氏将曹霑推到老福晋跟前:“快叫姑爸爸。”
“姑爸爸。”曹霑腼腼腆腆地叫了一声。
老福晋却一把将曹霑拉到怀里:“我的宝贝!”亲了又亲。然后用双手捧起曹霑的面颊,仔细端详了半天:“可真像你玛发……”老福晋一阵心酸悲从中来,不觉潸然泪下:“你玛发在世的时候,总爱说‘树倒猢狲散,树倒猢狲散。’圣祖仁皇帝驾崩了,这棵大树倒了,果然猢狲都散了……”她停了一会儿,似有感触地接着说:“不过常言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人哪。”
“嗻。福晋有什么吩咐?”另有仆妇应声。
“你去账房支一千两银子,让她们娘儿俩走的时候带走。”
“嗻。”仆妇转身而去。
这时小平郡王福彭引着李鼎走了进来,他们先给老福晋请安,然后与吴氏彼此见礼。福彭跟吴氏说:“请舅母放心,四舅的事交给我了,咱们先解除了枷号,再办下一步。”
“霑儿,快给王爷磕头谢恩。”吴氏从老福晋怀里拉过曹霑,向小平郡王跟前推了一把,曹霑就势抢上一步,双膝跪倒给福彭磕了个头:“谢王爷恩典,救我阿玛一命,我们全家永世不忘王爷的大恩。”
小平郡王乐了:“刚才大表舅还夸你聪明,敢情这小子嘴是真能说。”说着他伸手搀起曹霑,学着戏文里念白的腔调说:“表弟请起,小王定然不负重托!”
“哈……”老福晋跟李鼎都乐了。
“嘿……”曹霑也乐了。
“这孩子,傻里傻气的。”吴氏此刻方得破涕为笑,然后跟老福晋说:“天可不早了,我们娘儿俩也该跟福晋、王爷告退了。”
“好吧,如今留你们母子住在府里多有不便,等他阿玛的事儿完了,再接你们来住些日子。记住,咱们是至亲骨肉,往后有难处自管来找我。去吧。”
“嗻,谢福晋天恩!”吴氏带着曹霑给福晋、王爷、李鼎请安告退。
旭日初升,彩霞绚丽。
一辆轿车奔驰在京城里的街道上。
曹霑和母亲坐在车内,心情忐忑悲喜交加,吴氏像是问儿子,又像是自言自语:“快到了吧?”
曹霑挑起车帘向外张望:“到了,就要到啦!”
宣武门外,曹仍在枷号示众。
老丁帮着曹霑和吴氏下了轿车。刚刚挤进人群,突然,一阵马蹄声响,由远至近而来,围观的百姓忙于躲闪,连连后退。
一官员率四名马甲奔驰而至,当官的并不下马,坐立鞍头展读公文:“奉内务府大臣庄亲王钧谕,犯官曹暂免枷号示众。明日五鼓到内务府签押房,听候发落。”读完之后将公文扔给二番役,拨转马头扬长而去。
吴氏听完宣读的公文,一阵瘫软跌坐在地,嚎啕大恸。
二番役换了一副嘴脸:“给曹老爷道喜,解除了枷号比什么都强,这几十斤重的家伙,枷的日子长了,真能枷出个好歹的来。好了,请打道回府吧。”
“可这枷……”老丁话到手到,又是一个小元宝塞在番役的手里。
番役一推老丁:“上车回家,怎么弄不开它呀。再说我们也没带斧子出来呀。”
“嗻嗻,嗻嗻。”老丁过去搀起曹:“老爷,咱回家啦。”曹此时真是如痴如梦,一言未发,被老丁搀扶着,爬上轿车。
第五章寒山失翠(11)
“霑哥儿,别愣着了,快搀起太太来上车吧!”
曹回到家中,头一件事就是把枷劈开,敢情这件事还真不好办,原来两扇木枷之间,是用两个枣核形的铁钉子连起来的,上枷的时候,犯人得躺下,以便把木枷砸紧。开的时候人得跪下,把枷搁在相应高度的凳子上,才好用斧子按着枷缝劈,轻了劈不开,重了人受不住。多亏丁家父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冬天的,闹得满头大汗。用了半个时辰,木枷终于被打开了。曹就势跌坐在地上:“哎哟——天哪!”
吴氏看得痛心疾首,扑伏于地,大声呼道:“给老爷道喜!”
曹霑、玉莹、紫雨、墨云以及丁家父子,跪倒一片,大家齐呼:“给阿玛道喜!”“给老爷道喜!”
曹涕泪横流,无言以对。
大街上传来了更夫打更报点的梆锣之声。三更一点曹就起身下了炕。匆匆忙忙地漱洗完毕,紫雨端来了早点:“老爷,请用早点吧,京米粥,还有咱们在江宁常吃的素菜包子。”
曹摇摇头:“我先拜佛!先拜佛!”
吴氏意欲为其焚香,曹急忙接过来:“我自己来,自己来。心诚才灵啊!”曹点燃线香,插在香炉当中,然后跪在地下,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口中说道:“观世音菩萨在上,信士弟子曹在下,求菩萨保佑弟子不判重刑,得以从轻发落,弟子初一、十五吃斋,还到庙里为大士再塑金身!”曹说完再向佛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曹站了起来,紫雨已经将粥碗递在面前了:“老爷,喝碗粥吧。”
曹接过碗来喝了两口。紫雨说:“还有素菜包子,老爷。”曹放下粥碗:“不吃了,我怕晚了,你是好孩子、好孩子。帮我换衣服吧。噢,让太太帮我换,你去看看少臣昨天订的车来了没有?我怕晚喽!怕晚喽!”
“哎,我这就去。”紫雨答应着转身而去。
月淡星稀,天将破晓。曹已然站在内务府签押房的门口了。俯首低眉,极尽谦恭之态。
日上三竿才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来办公。曹站在门口,只要有人进来,就给人家请安,同时还龇牙咧嘴的强作笑颜。
有的人还跟他点点头。
有的人也偷偷地跟他笑一笑。
有的人假装没瞧见。
有的人明明四目对视,却昂然不睬。
有的人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还“哼!”地一声,拂袖而过。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该班的人都吃饭去了。这屋里空无一人时,曹才敢在门口的一条板凳上坐下。丁少臣拿着一包点心,还端着一茶瓯子茶走了进来,反把曹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
“老爷,是我。”
“噢,噢。”曹又重新坐下。
丁少臣把点心跟茶瓯子放在板凳上,打开点心包,原来是一包绿豆糕:“老爷,您吃两块点心吧,败败心火、压压饥。紫雨说您早晨就喝了两口粥……”
曹端起茶瓯子来一饮而尽,然后把点心包推了推:“你拿去吃吧。再给我口茶喝。”
“您这样可不行啊,枷了好几天……”
曹向他摇摇手,不让他再说了。
丁少臣一边包着点心,一边嘟囔:“今晚上回家,我得告诉太太,怎么着也得让您吃顿正经饭哪。”
少臣的一句话,扎了曹的心窝子,他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少臣:“傻孩子,今儿晚上,我,我还回得了家吗?”
“老爷!——”少臣“哇”地一声哭了。
曹急忙捂住他的嘴,向左右看看,幸喜室内无人。
夕阳西下,签押房里的人们陆续走出屋门,曹仍然站在门口,给每一个人赔着笑脸,请安作揖。最后人已散尽,曹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是该走还是该留,就在为难的时候,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当差的,他用手指了指曹:“你是曹吗?”
“嗻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