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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江南来说,一路之上到处都在建行宫,大兴土木。钱从何处来,还不是民脂民膏,咱哥儿俩无话不谈,也能推心置腹,你想想,当年康熙南巡的时候留下了两句话……”
“三叉河口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雪芹说。
“对呀!兄弟,府上是受害者,你呢?你为什么如今算是犯官后裔?你犯了谁家的王法啦?你说?”
“是啊,所以在北京我才写了张条幅:‘苦海冤河。’”
“唉——写条幅没有用,你得把它的内容写到书里去,让众多的人看,让众多的人知道。”
“对,多谢龄哥提醒,我应该借傅恒家娘娘省亲之举写康熙南巡。”
“对啊!你想想每月有固定的收入,书成之后找个书商把书印出来,了结一件大事。闲暇之时可以旧地重游,江宁织造署已经改为行宫了,别人不能进去,你能啊。”
“我?……凭什么?”
“就凭你是知府衙门的师爷,你有证明身份的文书,再给看门的几千钱。”
“能行吧?”
“十拿十稳,板上钉钉。
过了两天,雪芹果然来到汉府街原织造署的旧址,他给看门人看了证明,又给了一块银子。看门人点头哈腰地请雪芹走入行宫。
果然行宫正在准备油饰装修,有的地方已经搭上了脚手架。再往里走便是一座空园,荒草满径秋色凄然,此刻天不作美竟是细雨霏霏,雪芹独步其中脉冲血涌百感交集,他口中喃喃的吟道:“人非物换流光逝,归燕来寻旧时巢!”他从身边取出绣春特制的毛笔和几张白纸遂写道:
独步故园声寂寂,
满径荒草惨凄凄。
画栋雕梁蛛丝系,
朱漆彩绘已剥离。
灰尘遍落几与案,
熏香炉内兰麝熄。
瓶花枯萎似哀泣,
妆台宝镜影迷迷。
片纸圣谕如霹雳,
烹油沸鼎被水息。
我也曾玉堂置马栖高第,
我也曾雪夜围毡噎酸。
抬头见萱瑞御笔尤悬立,
叹祖母八旬高龄绝泪街头号天低!
雪芹一声长号:“老祖宗,二十二年啦!您孙子来看望您来了,您知道吗?”一阵悲从中来哭倒于地:“老祖宗……”
雪芹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行宫。
雪芹像游魂似的沿街而行,经过夫子庙,来到秦淮河边上二友轩小酒馆。
堂倌迎上来:“曹先生,今天就您一位?”
“啊,来半只咸水鸭子、一斤黄酒。”
“好嘞。”堂倌自去备办。
雪芹还在靠近河边的老地方坐下,霎时酒菜已到,他自斟自饮借酒浇愁。
河水中只有两三只来往的花船驶过。
突然一只较大的花船驶来,船上的嫖客、歌妓交杯换盏打情骂俏,独有一个歌妓怀抱瑟琶,自弹自唱江南小曲《三枝梅》。
一树皓洁晶莹雪,
雪儿下偷绽三枝小红梅。
红梅傲雪添娇媚,
雪映红梅透春扉……
雪芹先是一愣,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声音好熟啊!”
花船缓缓而过,船上弹唱的歌妓酷似嫣梅。雪芹凭空眺望,不由得大吼一声:“是表妹嫣梅!”
雪芹给堂倌扔下一块银子冲出门去。
他沿着河边追赶那只花船,追了一段路前面便都是住房,不能通行,正当他焦急万状之际,正好来了一艘小船,雪芹急切地在岸边呼叫:“船家,船家!渡我追上前面的花船,多少钱都行,快过来!”
第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14)
船家把船摇靠了岸,雪芹不等搭跳一跃蹿上船去,经此一振,船身左右颠簸不定,船家很不高兴:“什么事这么急,不就是为个婊子吗,跌下河去不值得。”
“老大,我是为我失散多年的表妹,请你快开船吧!”
“真的,好好。”船家摇橹起航。
这样一来就耽误了时间,远远望去花船已经靠岸。嫖客、歌妓们鱼贯上岸走进一个小门,自有佣人将门关闭。
小船赶到,雪芹弃舟上岸,捶叫小门:“开门!开门!”可惜无人应声。
船家向雪芹点手:“不要急,这一定是那个妓馆的后门,没有人支应着,我渡你过河,到妓馆的前门去找找,一定可以找到。”
“对,有道理。”
“你慢一点儿跳,先生!”
雪芹二次登舟,小船向对岸摇去。
雪芹来到前街,妓馆是有两三家,但是跟那个后门又对不上号。
雪芹走到一家妓馆门前打听:“请问你们这家妓馆有后门吗?”
“沿河的房子几乎家家都有后门,没有后门的很少。”
“我想找我表妹嫣梅,我看见她刚进了后门。”
“没有,我们这里没有刚回来姑娘。也没叫这个名字的。”
雪芹又去问了两家,回答都是一样。
他很懊丧,低着头沿街漫步,忽然他停住脚:“对呀!这种事应该找龄哥!”
戏园子正在演出,雪芹找到后台跟戏班里的人打听:“劳驾,我找陈三善。”
那人一指:“那不,正勾着脸儿哪。”
十三龄看见了雪芹向他点手,雪芹凑了过去。但因前面的锣鼓声、演唱声十分嘈杂,雪芹只好和十三龄耳语。
十三龄频频点头。最后说了句:“明天一早。”
第二天一大早,十三龄带着雪芹在串妓院。
妓院的老鸨子说:“有的时候客人请吃花酒,被请的客人带来许多姑娘,是张三还是李四我们也不知道,你找的这个姑娘,反正我们这里没这么个人。”
他们又找了一家。
老鸨子说:“姑娘们谁也不用真名实姓,都有花名,你们知道她的花名吗?”
雪芹摇头。
他们又找了一家,遇见一个好心的伙计,他说:“你们二位说说这姑娘的年纪、面貌,我认识的人很多。”
一言提醒了雪芹:“对对,年纪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有一双很好看的大眼睛,能弹能唱……”
“北京口音?”
“对!没错!”雪芹异常兴奋。
“这姑娘叫凤梅。”
“啊!还有个梅字。”十三龄也很高兴。
“只是此刻她不在,被客人叫条子陪花酒去了。”
“哪家馆子?”雪芹急切地问。
“好像是六朝居。”
“好,我们去找。”雪芹扔给伙计一块碎银子,拉上十三龄扭头就跑。
雪芹大喜过望,拉着十三龄跑到六朝居的楼上,堂倌迎上:“几位?先生。”
“我们找人。”雪芹推开堂倌,一间一间的撩开门帘查看,一间没有又找一间……
有的客人莫名其妙。
有的客人恶声唾骂:“精神病!什么东西!”
有的客人不依,追出来准备动武,十三龄给人家作揖、请安、赔礼道歉。
……
结果没有找到,雪芹和十三龄站在六朝居门口,急得雪芹瞪着两眼,满头大汗。十三龄劝他:“别着急,大不了咱们回妓馆再等好了,她总归会回来的。”
“唉——”雪芹只好跟上十三龄重回妓馆。
刚才那个伙计还在门口,雪芹迎上去问:“六朝居没有啊,我们刚刚去找过。”
“哎啊,夫子庙上有十几家大馆子,也许又到别家去了呢。”
他们正说着老鸨子出来了:“什么事啊?”
伙计说:“这二位先生要找凤梅。听口音像是从京里来的。”
第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15)
老鸨子挺客气:“那就请到凤梅的屋里等吧,别在街上站着。”
“也好。”雪芹答应着与十三龄跟着鸨母走进妓馆。
老鸨子推开一间屋门:“二位请吧,这就是凤梅的房间。”
雪芹与十三龄走了进去。雪芹四处察看之后跟十三龄说:“布置得倒也不俗,像是嫣梅住的地方。”
十三龄未加可否。
老鸨子三句话不离本行:“二位爷,叫两个姑娘陪陪吧?”
“不不。我们等凤梅。”雪芹急忙回绝。
老鸨子笑了:“可也是,免得梅姑娘吃醋,是我老胡涂了。我让伙计先泡茶来。”老鸨子说完转身走了。
雪芹和十三龄各自寻了坐处,雪芹仍然烦躁不安:“我真想不明白,表妹怎么会沦为娼妓了呢?李家伯侄在两江总督衙门待得好好的,为什么会不辞而别了呢?唉!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十三龄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嫣梅姑娘会落得如此下场。”
“何以见得?”
“侯门千金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就是……也不会落到这一步,如果当年苏州遇祸要是打了官卖,尚且情有可说。至于为什么离开两江总督衙门……又不辞而别,一是有了好去处,二是对尹大人有难言之隐。”
“你这是给我吃开心丸哪!但愿能如此就再好没有啦!”雪芹一言未了,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凤梅姑娘回来了!凤梅姑娘回来了,你屋里有人等你,等了很久了。”
老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