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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的话……想有一双手贴在胸口,让他知道,有人会在意他的心跳……
「璇玑……」她的名字在唇齿间流过,青木香还在鼻间,像是她就在身边……她从来没离开过……
※※※
东都之外,不少人彻夜难眠。
骊山华清宫中,上皇与韦尚书都穿着宽松的道袍,在热气氤氢的华清池边对弈,眼见白子已杀得黑子尸横遍野,上皇额上冒出密密汗珠,真可说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韦尚书却仍一派悠闲,手持白子欲再下一城,此时,旁边有人插入话来「老头,还不推秤?真要等到满盘输吗?」
上皇闻此言,才不甘愿地扔掉手中黑子,赌气把满盘棋子抹得乱七八糟「算我输了还不成!什么鸟棋!什么鸟臣子!杀得那么狠!不知道什么是敬老尊贤吗?」
韦尚书哼了一声,总是和气的笑脸拉下来,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冷笑着说「老是老,哪来的贤?」
「我看是老弱病残。」旁边插话那人又凉凉地送了句闲话来,上皇恶狠狠地看向他,只见那人也是一身道袍,须发灰白,一张椭圆的脸,五官倒很潇洒,即使看得出年事已高,那端坐的姿态、随意的道士髻依然透出一种飘逸出世的优雅风流。
「我现在是老,但是弱病残三样,我都没有!」上皇激烈地敲着棋案,以示抗议「你们两个!存心来气我的是吧!」
虽是春寒料峭,那人却拿了柄蒲扇,不在乎地扇了扇「我在南山隐居得好好的,正与内弟把酒谈心,是谁派车把我们绑来?还叫我们一起泡温泉的?」
「不爽不要叫。」韦尚书随即补上一句。
上皇气得五官错位,青瓷杯敲得棋案一片磕脱磕脱响「可恶!我不过看在我宝贝孙女的面子上,赏你们个恩典,竟然这么嚣张,你们……」
「不稀罕。」韦尚书冷冷地堵回去。
「有劳上皇再派车把我们送回去。」那人将垂下的一绺发往后一拨,作势要起身「十一郎,走吧。」
「喂喂喂!」上皇连忙出声。
「干什么?」韦尚书横眉直眼地问。
「明天宝宝也要来华清宫……」上皇说。
「所以?」韦尚书挑了挑眉。
上皇瞪了这舅婿二人一眼,很不情愿地说「她说了要跟女儿女婿吃饭,还有一桩那时因为姓褚的在旁边,所以她没说……不过我猜应该没错……就是想见李贞一你这混帐!」
韦尚书闻此言,便不说话了,看向身边那人,只见他露出一抹苦笑,已起了深深鱼尾纹的眼睛微眯,叹了一口气。他是韦尚书的二姊夫,出身五姓之一的赵郡李氏,但是这些家族背景都比不上他的名字来得有人望,掌管御史台十七年,名震朝野,人称天下文宗、士林祭酒,不敢直呼其名,以封爵尊称为赞皇公。
「不见不是比较好吗?陛下和主父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李贞一在亭内缓缓走了几步。
「你以为你退隐就万事大吉?如果宝宝能看得开,姓褚的这七年来干么长在东都?」上皇恶狠狠地瞪着李贞一,紧握着瓷杯「你女人也死了,就不能看开些,反正你在南山也是废物一个,就不能让宝宝晚年开心些吗?」
「他女人是我姊姊!你给我放尊重点!」韦尚书更凶狠地说,剑拔弩张的气势比李千里抓狂更有杀气。
「说到你姊姊我就有气!什么人不好嫁,干么嫁李贞一?当年我就说了,只要她肯放弃,我马上就把平王妃砍了,封她为平王妃,一品内命妇!不比嫁李贞一强吗?」
「你只是因为平王妃曾经说你是变态老色龟所以讨厌她吧?」韦尚书脸上像是抽筋似的一动,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个人认为,平王妃完全没说错。」
「鹤!你这臭小子!竟敢这样忤逆我!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这黄口小鸟一手拉拔到现在这个地位,晓飞就不认娘了!混帐!我明日就让宝宝把你贬到柳州去。」
「我有公主这个挡箭牌,陛下不会听你的。」
上皇与韦尚书兀自吵闹不休,李贞一却只是淡淡一笑,起身离去,上皇见他要走,连忙一手扯住韦尚书,另一手架住韦尚书脖子「喂!李贞一!你敢走出华清宫,我就宰了这小子!」
「那就宰吧,反正他也活够了。」李贞一头也不回地说,摆了摆手。
「喂!给我个面子,好歹我是宝宝的生父,我不忍心看她难过啊!」上皇大喊。
「知道啦!我再留一日就是。」
李贞一摇着蒲扇,穿过温泉池边的回廊,几个小宫女捧着果品要送到亭中,见了他来,整齐地欠身为礼,他也回个半礼,温和地说「内人辛苦。」
「都是婢子本份事,不敢言苦。」领头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代替众人说。
「年轻真好啊……不过,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谢过国老。」
李贞一侧身让小宫女们经过,小宫女们走过去,又纷纷回头看他,见他走远了,才低声对领头的宫女说「姊姊,都是御史大夫,李国老倒比现在那位李相公好多了。」
「是啊,李国老对女人向来温柔,现在是年纪大了,听尚仪姑姑说,一直到致仕前,李国老都是宫女们最喜欢的大臣,连尚宫尚服这些大姑姑说起他,都还想念得很,这回他来华清宫,姑姑们可把压箱底的宝贝全都翻出来穿戴,尚食姑姑还亲自下厨做他的饭食呢!」
「我好想看他年轻的样子喔,一定迷死人了。」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
李贞一缓缓地走出温泉池,到他所住的沉香亭去,亭边本是一园芍药牡丹,但是未到时节,都还在长苞,倒是几枝早放梨花垂在窗边,透出一种冷落的雅致。年轻的时候随驾来到华清宫,女皇总是在沉香亭摆宴,亭外奼紫嫣红,亭内满席绿叶衬红花,女皇的个子娇小、容貌也小巧细致,性子却刚烈固执,他掌管御史十七年,同中书门下也做了十五年,无数个春去秋来,朝中人事如天上乌云聚散,唯有他一直站在次相的位置,直到他自行放弃的那一日。
他心中明白,七年前放下御史大夫之位,对女皇来说,是最大的背叛,远比当年他娶韦氏女的打击更大,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在他生命中,女皇并不是他最重要的人。
一阵风来,几瓣梨花静悄悄地飘落,凄清而寂寞。十五岁举明经开始,从布衣入仕,五十年来,青衫绿袍绯领紫衣全部穿过一遍,到此时,也还是一袭布衣、也还是深深的寂寞。
悠悠生死,即使位极人臣,李贞一也对死亡无能为力,结发四十年,死亡却不过一眨眼,活着的他,到七年后的现在还在守丧,因为所有与她有关的爱恨痴怨甚至欲望,就是他一半的人生。还记得当年乞骸骨的奏疏,绕来绕去就是两句话『知遇之恩虽深,结缡之情难弃』,他与夫人韦氏自幼熟识,但是韦氏十三岁便嫁入京兆杜家,十六岁上就丧夫归家,稚气未脱,手上却抱着一个小女娃,他毫不犹豫地求婚韦家,不过再嫁本就从己不从父,韦氏自怜身世,又怕他待女儿不好,足足让他又等了十五年,直等到杜氏女出嫁,才肯点头嫁给他。十五年的等待,迎来一个大龄的再嫁之妇,所有人都说不值得,唯有他明白,正因为蹉跎了十五年,剩下的年月才更珍贵。
日月流年,到了这个年龄,死别是早晚的事,他早有准备,可是到了那一刻,正因为到了七十高龄,才更觉得心痛。她的音容笑貌,好像还在眼前,只是那些命妇服饰再也没人穿戴了,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入仕?横竖争来的封爵无人共享,他的生命有一半在官场,那么,剩下的时间理当属于她,于是他完全退出御史台,再也不想涉足西京中的纷纷扰扰,退到南山别庄里,独自咀嚼着只有她的回忆。
不知站了多久,有人为他剔亮了灯火「姊夫……」
「啊……十一郎。」李贞一回头,看见内弟正拿着剪刀剪去烛花。
「你不能久站,膝盖受不了,快坐着吧!」韦尚书说,回头叫进几个小内侍,让他们搬来软垫靠枕与凭几,扶着李贞一坐好,内侍们出去后,这才在他对面盘膝坐下「姊夫,你得帮帮秋霜。」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