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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有所不知,右仆射这是抓挡箭牌呀,右仆射的妻舅正是李台主的座师韦尚书,加这一段摆明了告诉李台主『这事你老师也有分,不要怪我』,以免哪天被李台主挟怨报复啦!」年长的宗正少卿连忙解释。
「原来如此……」宗正卿点头,又把传奇再读了一遍「这真是我今年看过最八卦、影射最明显的传奇了,不知李台主读过没有?」
两位宗正少卿闻言,都不禁把目光往那扇恶魔之窗飘去……
※※※
当整个梁国朝廷众声喧哗,都在期待李千里挟怨报复右仆射的时候,与一墙之隔的李千里却对此事毫无反应,即便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篇文章,因为右仆射先进给太上皇,太上皇随即命人抄了一份直送御史台,博君一笑,因为上皇心知,李千里最近是太需要大笑或者大怒一场了。
既河南恐有变的警报拉起后,河北道监察御史也紧接着往台中递送警讯,因为今年初河北雄藩成德节度使刚死,朝廷趁着成德混乱,许诺要赐百万贯钱与成德镇军,使成德镇愿意接受朝廷派来的新节度使,结果朝廷派出忠顺于朝廷的原魏博节度使田鸿政前往。但是魏博成德二镇战和不定,双方早有冤仇,而朝廷当初说好要给魏博镇的百万贯钱迟迟未给,成德军更是一日三催,田鸿政恐有乱,要求朝廷发给他的亲兵安家费,以求将两千亲兵留在身边,但是朝廷也并未允许。
成德镇的局势日渐恶化,田鸿政与他手下的成德军人屡起冲突,并用各种管道试图影响朝廷,因此本来与河北监察只是泛泛之交,现在是几度透过御史台管道要让朝廷知道成德镇的困难,并几次直接请御史转交信件给李千里,用极其客气尊敬的口吻请他在宰相会议上护航。
现在又送了一封来……李千里望着桌上那块已经拆破封泥的信,里面是田鸿政一手刚硬方正的字,而李千里心中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田鸿政断然不会来求他这个满朝尽知的鹰派人物……
外面有人敲门,李千里应了一声,进来的是虞璇玑,她站在御史大夫公房门口的那块油布上一躬「下官来覆台主之召。」
「坐下。」李千里说,虞璇玑这才脱了靴子走上去,跪坐在他面前「河南的事办得怎么样?」
「禀台主,已照台主吩咐发出台令,刘监察已启程,约三日内可至寿州;徐州诸事亦汇整完毕,昨日发出,柳监察暂无回复。」
「那就静待其变,另外,妳可识得独孤玄吗?」
「独孤玄……其父可是曾任凤翔幕府推官?」
「正是。」
「识得,只不知他现在何处。」
「成德田节帅府从事兼监察御史里行。」李千里解答,他旁边放着一本河北道里行抄来的成德现任幕官名单,从他们的简历中知道有人的父亲殁于凤翔幕府任上「他与妳有书信吗?」
「禀台主,没有。」
「妳与他熟稔吗?」
「禀台主,还算熟,独孤玄眼下大约是四十岁,记得其人口齿灵便、极擅辞令,亦曾受业于家父。」
李千里颔首,既然认识就好办了,便指示道「河北最近也有些骚动,田帅竟让监察来求我,必有缘故,妳写信给独孤玄套套交情,便说台中最近想将一些使府御史改作真御史,他在考虑名单内,特别告知,让他有空可写信与中丞套近,其事必成云云。」
真御史便是真正任职于御史台的二十名御史与十名里行内供奉,而各个藩镇自己聘任的僚佐虽然薪俸由藩镇发给,但是为了给这些幕府官面子,幕主大多会奏请朝廷给予幕官兼衔、摄衔,以示其品,而最常授予的官衔便是兼、摄御史台官,但是他们并不听命于御史台,这类只有官衔没有实职的御史台官便称为使府御史。
虞璇玑正待答应,却听得外面一阵吵嚷,李千里一皱眉头正待喝问,却见韦中丞带着一个身穿杂色衫袍的庶仆冲进来「怎么了?」
「台主!」韦中丞脸色惨白,略定心神才发言,声音却像紧绷的弦线似的「成德哗变,田鸿政死了。」
虞璇玑轻呼一声,转脸去看李千里,见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也像备战似地紧绷着「翁监察呢?」
「禀台主,成德军团团围住镇府外围,监察见情势不妙,命小人赶紧到城外相候,小人迟迟等不着监察,潜回去城中探听才知道……成德军杀了田帅与三百多名幕府官吏,又知监察是朝廷的人,指名要擒,监察自知不能免,便着法冠袍服……」那庶仆是御史台配给正监察的使役,自也随监察前往当地,他呜咽着说「自刎了……」
说罢,庶仆伏拜在地痛哭,韦中丞与虞璇玑只是白着脸注视李千里,后者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睁眼,对那庶仆说「你辛苦了,先下去等着,稍后台中还有补贴。」
庶仆哭谢着走了,韦中丞说「台主,怎么办?」
「这事还有谁知道?」李千里问。
「庶仆问得翁监察下落后,便连夜持台中令牌经驿传兼程逃回西京报讯,总共不到七日,眼下应该只有我们知道。」
「好,我去见陛下,你去叫河北里行来,采了庶仆话语,务必把此事马上写成奏状;让钟中丞安排翁监察恤典,务必丰厚;璇玑,妳去礼部禀知尚书,就说我晚上过去他宅中,其余人等都不要让他们知晓。」李千里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套靴,而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虞璇玑与韦中丞一起离开御史大夫公房,韦中丞怅然地望着察院的方向「唉……翁监察才二十九岁,孩子都还小着呢……」
虞璇玑不答,御史不好当是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死亡的威胁竟来得这么快,想起幼年待过的幕府与她一直认为的藩镇……她目光一跳,低声说「中丞,下官此时才发现,原来在朝廷眼里,藩镇是这个样子的……」
韦中丞一愣,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璇玑啊,不要去想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朝廷与藩镇是一团难解的死结,若想快刀斩乱麻,反落得满地麻屑无从收拾,只能用水磨功夫去耗了……」
虞璇玑不语,她想起自己在进士试上写的策论〈经略方镇策〉,她是主战,一劳永逸地解决藩镇的问题,因此她设计了一些步骤,简单来说,就是逐步以听话的方镇打不听话的方镇,待双方都打够了再出禁军收拾天下,这与当今的策略是相符的,据她所知,李千里也是赞同这样的作法……
但是……田鸿政的事就是标准的以镇制镇,现在变成了血溅镇府,连朝廷派出的人都不能幸免,那么……朝廷到底应该怎么处理眼下的难关呢?
※※※
成德镇哗变与田鸿政之死,无疑是照脸给了朝廷一巴掌,就在御史台赶在潼关守将之前奏报的两日后,消息便不胫而走,随即掀起了一阵挞伐之声,西京文官群情激愤,扬言尽发诸镇之军踏平成德。
「成德镇太嚣张了!朝廷不过是懒得动兵,别说陛下,若上皇一个不爽,哼哼,把成德镇翻个底朝天都还算客气了呢!」、「哎呀,平王挂帅百邪退散哪!」……以上是在太常寺、宗正寺、鸿胪寺等不食人间烟火官署会出现的对话。
「啧……河北人,不意外……」、「天下鸟不语花不香男无情女无义的地方有两个,一是河北二是御史台。」……以上毫无建设性的偏见出自门下省与秘书殿中二省。
「成德骄兵悍将、暴民刁妇,要收拾起来不知得花多少钱……」户部官员拿起算筹算珠开始计算军费。
「成德军到底有多少马匹兵器兵将,那个谁!去调档案出来查。」兵部诸司郎中连忙支使手下令史。
礼部吏部则是因为成德那边一下子死了三百多个官员,光是安排抚恤、追赠事宜跟人员调派就忙到没时间说话。这次不干刑部大理寺的事,因此他们懒得插手,而工部向来对河北不感兴趣,因为上百年来,从没做过一件河北工程。相对于文官的慷慨激昂,京师二十五军却显得冷漠许多,含襄平二王在内的二十五位大将军更是连个屁都没放,似乎根本对此事毫不在意。
在满朝不知在爆走什么的官署中,只有中书省与御史台异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