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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婆妈吧?这种拖泥带水的感情,就该跟着妳一起埋到土中才是,无奈的是,我实在是舍不得呀……」
李贞一说完,拿起旁边的麈尾,撢了撢案,双手合十,低头默祷,浑然不觉时间飞逝……
「相公,东宫有人前来。」管家在门外低声说。
「谁?」
「崇昌郡主。」
李贞一低头微笑,命管家领她到后堂来,他看向灵位:「夫人,是妳引她来的吗?」
※※※
崇昌郡主随着管家向后堂去,她一方面是听说了李贞一告病的事,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另一方面,是这一阵子她有许多疑问,却始终没有答案。在深宫之中,她感觉自己十分孤独,也无法信任太子身边的谋臣,而李贞一这边至少让她感觉比较不疏远,她也想知道这个让主父花了一辈子羡慕的人是什么样子。
当她踏入后堂时,一抬头便见一个木色、无雕饰的灵位,前面放着一盆小小的、却还活着的盆栽,不是平常那种剪下来的花,不禁讶异地看向李贞一。见他一身灰道袍,头上裹着玄帕,长髯整齐地垂在胸前,一双已经垂下的长目,此时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只是这样的打扮,与朝廷中紫袍玉带的样子比较起来,显得有些苍老了。
两人互相见礼,对坐在韦夫人灵前,李贞一突然一笑:「老臣这几日身上发懒,想倚老卖老装病,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郡主识破了。」
崇昌郡主一愣,尴尬地笑了笑:「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想来看看国老,心中也有些疑问,想问问国老。」
「郡主请说。」
崇昌郡主沉吟片刻,不安地说:「我……我不知道,在这朝廷里该做什么,国老,我真的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吗?」
李贞一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垂下眼睛想了想,才说:「开方要先诊脉,老臣不知郡主为何疑惑。」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国君的能力……这些日子以来,我观察皇祖母、也观察我父,看得出来皇祖母身上有一些我父所没有的能力,她非常娴熟于朝廷的各种典章,只要看见政务,就能马上想到这该对应着什么律令、该交给谁去处置、该如何批示。我本以为,这只是像任官时一样,只要时间长些、能够熟练了就好,但是好像又不只如此……如果一国之君,只是循例而行就足够了,那这天下应该还会与从前一样,但是显然不是如此……」崇昌郡主紧皱眉头,非常羞愧地说:「如果不是缺乏经验,那我缺乏的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李贞一似乎有些讶异,他问:「老臣以为,郡主当初没有遵循大行皇帝的意思以郡主的身分在朝活动,反而考取进士,是因为郡主对朝廷有一些想法,想从基层做起。既是如此,郡主怎么会……」
「我对朝廷没有什么想法……」崇昌郡主更是把头压得更低,似乎很难以启齿地说:「我只是想……只是想试着过一些不一样的生活……」
「郡主的意思是……想过个平凡人的生活?」 李贞一十分敏锐地问,崇昌郡主几乎跳了起来,不安地看了李贞一一眼,才困难地点了头,随即闭上眼睛。她以为李贞一会像祖父那样叹气,但是李贞一却轻快地说:「这倒好了。」
「好了?」崇昌郡主困惑地睁开眼睛。
李贞一向她微笑,他的表情十分慈蔼和煦,令人心生亲近:「其实郡主不用如此烦恼,只要眼下不要参与政务太深,适当地关心一下朝廷就可以了。」
「可是……我是皇太孙哪……」崇昌郡主喃喃地说,目光游移:「真的可以不太管事吗?」
「郡主觉得,眼下的局势是什么情形呢?」李贞一依然微笑。
崇昌郡主并不傻,她反问:「我知道我父与国老有些冲突,但是我不解的是,国老明知我父就是未来的国君,却又为何这般不肯相让?」
李贞一轻笑,拈着胡须,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又慢慢地打开,眼神有些悠远:「郡主知道大行皇帝与老臣第一任官是做什么官吗?」
「县尉吗?」
「不是,我们都是校书郎……」李贞一摇头,嘴角含笑:「郡主也许觉得校书郎说穿了不过是书目小吏、抄抄写写罢了,若是如此,为什么校书郎却只有菁英中的菁英才能当得?郡主想过吗?」
崇昌郡主侧头一想,轻声说:「因为校书郎的职务清贵,身在皇城又可以多认识一些人吗?」
「是,也不是。」李贞一点头、又摇头,原本看着有些飘渺的眼神瞬间凌厉,直直地看进崇昌郡主眸中:「在老臣以为,这是因为校书郎是一个不起眼、不足以实现理想、却又足以孕育理想的职位!当年,在别人忙着攀交情、打关系的时候,老臣与大行皇帝则趁着下半晌的时间,看遍了弘文馆中能看的朝廷记录,我们每看完一些,就聚在一起,拿出自己做的摘要和结论,讨论为什么当年的朝廷要决定此事、决定那事。
「比如,为什么开天年间有能力做出沿用至今的户籍与地土丈量?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用了什么样的人?所有足以影响大梁的重要决策,我们都掰开揉碎、重新组合,没有一件事是我们不清楚的。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些心得报告给陛下,换言之,在我们的时代还没来临之前,我们就已经研究了过去的时代,然后策划了我们的未来。
「这就是校书郎真正该做的事,校书郎是被当做未来的宰相在培养的,所以校书郎可以阅读大部分官员无法读到的东西。一个真正的校书郎,应该在走出弘文馆集贤殿的时候,就要走向自己的路。郡主在做校书郎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呢?就拿郡主的同年来说,虞璇玑一开始就投入地方,其实秋霜是害了她,让她没有机会从朝廷的高度俯瞰过去的世代,但是她虽然没有这样的眼界,至少是凭着聪明跟运气与藩镇搏斗出一条生路,虽然差强人意,但是她如果能边走边看,未必不能成大器。
郡主与她不同,是有这个机会却没有把握。既然如此,郡主又何必对朝政过于认真?横竖太子还有其他儿女,只要太子登基后,郡主退下来,嫁个好男人也就是了,眼下只要稍稍关心,让陛下不致于对太子不满,也就足够了。」
崇昌郡主被他这一串话夯得七荤八素,她觉得很难堪,但是却又不能否认这是事实,她咬着唇,半晌才问:「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像皇祖母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君吗?」
「旁人也许会安慰郡主,说郡主仁慈和善,会是仁君……但是老臣不能这样说,这是害了郡主……」李贞一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话语却如刀一般犀利,逼着崇昌郡主面对真实的自己:「郡主与陛下的个性不同,这倒不打紧,最重要的是,陛下虽然不愿意,却始终明白,她就是梁国。甚至在她还没有实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亲政的时候,她就明白她是梁国。所以她任命大行皇帝与老臣替她蒐集弘文馆的资料,为的就是要知道她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然后就着现有的状况,去考虑未来的可能。陛下很务实、却不认命,这就是六十年来虽然天步艰难,却依然能走下去的原因。」
「可是我也曾经学过律令典章、我也学过诗书礼仪,如果只是要有国君的气度或者决心,假以时日,我未必不能做到!」崇昌郡主抗辩,她的手却在发抖,她说:「我只要……我只要把你们读过的东西都读过,我也可以做到。」
「郡主,关键在于,妳是为了什么去读?陛下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她的天职,或许更多是不得已。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来自民间,看过许多大梁的弊端与不平,我们要改变这些事情。但是郡主,妳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去做皇帝?」李贞一柔声说,他十分诚恳地倾着身子:「这是一条注定艰苦困顿而孤独的路,国君不是只有仁爱就够了,更多时候要刚强果敢、甚至心狠手辣,即使有一日誉满天下,心中也会明白,这都是因为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郡主在没有准备、也不了解的状况下,不应该被迫下这样的决心走下去。如果只是因为大行皇帝或者任何人的意愿而走,郡主一人痛苦之外,也会对大梁带来更大的负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理智而坚定的皇帝……郡主如果深思后,觉得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人,老臣自当尽心辅佐。」
「我如果不是呢?」崇昌郡主抖着嗓音,目中已然含泪,只是强忍着不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