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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这样说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打着为大梁着想这个旗号的人已经太多了。这次的事使我觉得,让大梁傲视天下的律令,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以公平为准绳的律令,也许是这个体制阻碍了大梁、也许是在体制中的我们限制了大梁……然而,这个国家的基础不是官员不是皇室,是百姓,如果这个国家不能安慰哀泣的百姓、不能医治受伤的黎民……」虞璇玑第一次严肃而凌厉地注视李千里,不是夫妻不是师生,而是以官员对官员的身分,向他提出质疑:「如果大梁不能成为这样的国家,我认为,所谓的牺牲可能只是官员的傲慢,到最后,所有的牺牲都是无谓的。即使如此,你也要让你的手沾上无辜的血吗?」
李千里微微地瞪大了眼,望着直视他的虞璇玑,他第一次觉得,她已经不再是他的影子。身为男人,他觉得有些失落,身为老师,他觉得有些安慰,身为长官,他觉得受到威胁,但是身为官员,他欣喜若狂。
因此,他微笑,背转身去:「妳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妳的路,我也曾经走过。最终,我选择了面向朝廷,我不会再勉强妳与我走同一条路,最好妳能够永远背对着我的路。如此,我们每往前一步,就会感觉后面有另一种力量、另一种可能。如此,我们就不会走偏了道。我希望,到了最后,我们回首相望,会发现其实是在同一条路上。」
数个月来,虞璇玑第一次能够纵声大笑,目送着李千里往承天门去。而背对着她的李千里,假作扶正帕头,把自己的笑声阻挡在紫绫袍袖内。
汴河路
没有送行连棚、也没有灞水置酒,约莫二三十人的车马队迅速驰过灞桥、驰过潼关、驰过函谷关,直奔东都南边的板渚,从板渚换船直入武宁。
李千里与虞璇玑久违地坐在同一乘车上,李千里箕踞而坐,让虞璇玑躺在他腿上。他轻抚着她紧皱的眉头,这行来半月,她像是被下了昏睡药似的,上车睡觉,下车入驿处理一些家务后,也是睡觉,不过就是睡着了也总是这样皱着眉头,浑然不似在东都时那样嘴角含笑。
「夫君。」虞璇玑模糊的声音从李千里腿上传来。
「嗯?」
「晚上你没什么事要做吧?」
李千里心头一跳,连忙说:「没事。」
「我这几日总觉得闷得慌……」
李千里一咳,暗爽在心:「妳想做点开心的事吗?」
「嗯……有劳你了。」虞璇玑说,顺手在他腿上摸了摸,又睡着了。
李千里大喜过望,毕竟也是憋了几个月,按着西京那几个老不修的说法,也该松一下了。一想到晚上终于有机可乘,不禁喜上眉梢,只是反过来一想,这半个月同吃同住同行,怎么就没想到问她可不可以松一下呢?望着虞璇玑,李千里突然有点抱歉,算一算也不能算是新婚了,但是他想起她的时候,反而比婚前更容易看到她身为官员的那一部分,常常忘记她已经是妻子。
「爱妻。」李千里轻轻推她,虞璇玑含糊地应了一声,他说:「对不住。」
「什么东西对不住?」虞璇玑半梦半醒。
「我是不是对妳太严厉了?」
虞璇玑呆着脸,想了半晌才闷闷地一笑,坐起身来,倚在李千里怀中,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告诉你,叫你猜一辈子。」
两人齐笑起来,虽是大车,总是免不了摇摇晃晃,软玉温香在怀里磕磕碰碰,久旱之人自然也是蠢蠢欲动:「爱妻,那开心的事,能不能现在就做?」
「现在吗?」虞璇玑抬头,李千里点头如捣蒜,她便挠了挠脸:「好啊。」
话音未落,虞璇玑就随即拍开李千里压在她胸口的咸猪手:「夫君,你在做什么啊?」
「不是要做开心的事吗?」
「是啊!但是你往我怀里摸什么?」
「开心的事不是就摸来摸去……」李千里有些委屈地说。
「你在想什么啊……我说的是赌双陆!」虞璇玑摇了摇头,李千里顿时像消气的河豚一样,连脸都皱了起来,虞璇玑见他这模样,无奈地一笑:「你想得紧了是不是?」
李千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像是个没吃到糖的孩子,虞璇玑笑着哄他说:「瞧你那嘴,都可以吊三斤猪肉了……这样吧!我们赌双陆,你若是赢了,晚上就随便你。」
「当真!」顿时笑逐颜开。
「骗你的,你忘了我还在服丧?」虞璇玑说,李千里这才哦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虞璇玑心头柔情顿生,伸臂反将他揽在怀中:「对不住,你好不容易可以出京散心,反而要跟着我服丧,不但不能吃荤食,连松一下都……」
一听到关键字词,李千里大惊失色:「爱妻,妳这『松一下』三字是跟谁学的?」
「咦?西京人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妳从哪里听来的?」
「平康坊里大家都这么说啊!」
「哎呀!这等话语以后不可以再说!」李千里连忙说,一面心想,难怪那孟母要三迁择邻,嘴上不免唠叨:「宦门妇人好的不学,怎地跑去学那些倚门卖笑的狭邪……」
「夫君这话不对!首先,那狭邪女大多是生活所逼,也有不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是因为夫家容不得她、又没有娘家可以回,针黹浆洗缝补又无以维持家计,才狠心走了那路,其情可悯。」虞璇玑伸出一支指头,又伸出第二根指头:「其次,我不是听平康坊中女子说的,是听官人们互相打招呼『唷!李大夫你来松一下啊?』、『喔?虞里行妳去哪里松一下?』换句话说,我是跟你们这些臭男人学的!」
「我说一句,妳就回了这么一长串……」李千里嘀咕。
虞璇玑一愣,突然怀念地微笑:「我阿爷也说过一样的话……那时是姊姊念叨他……」
李千里不知哪里开了窍,竟然在虞璇玑嘴一瘪、还没落泪的时候又赶快将她抱住,哄孩子似地拍着背。虞璇玑心头一平,伏在他怀中,轻声说:「我想睡了。」
「妳这些日子总是发困,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李千里说,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不会是有孕了吧?」
「我说呀,夫君你真不是个当农夫的料啊!」
「怎么说起农夫来?」李千里的思路完全跟不上虞璇玑的话,呆着脸想了一下又说:「我小时候也种过菜的。」
虞璇玑见他这难得傻呼呼的样子,就更想捉弄他了,又伸臂揽住他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你这庄稼汉,才洒了几次种啊?我这地都还……」
「嘘嘘嘘……」李千里面红耳赤,一下子突然觉得她被郭供奉附了身,怕她又说出什么吓死人的话,连忙用嘴堵住她的嘴,含含糊糊地说:「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虞璇玑喷笑出声,一手推开他的脸,坐远了些:「嘴上说非礼勿言,手倒是往我身上非礼了,都说了这火不能烧,你倒自己拼命点火,要烧起来,我就一桶冷水往你身上招呼。听说这样一激最是伤身,到时你老来落个小便白浊、肾亏不举什么的,可怎么好?」
「爱妻,妳的话怎么越说越敞了?」李千里的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难道还要说『正所谓君子有所不为,当此丧期,万不可做此令天地祖宗蒙羞之事?』之类的废话?」虞璇玑笑着说,李千里扶着额头,完全无言了,乖乖地坐好。正决定离火源远一点,虞璇玑又凑过来:「把腿伸直,我要睡觉。」
李千里只得让她枕在腿上,虞璇玑又沉沉睡去……
※※※
又走了几日,来到板渚,此处运河交会,舟楫连轴,宛如陆上车马一般。一行人入了驿站,等待水驿安排舟船,择日南行。
虞璇玑正与燕娘子清点着行李件数,这一路上,两人相伴处理家务,相处甚好,燕娘子笑着说:「出西京前,婆母还担心夫人不熟家务,嘱咐了不少事,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再说我到处乱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确实要理家也得适应一下。」虞璇玑说,她没有告诉燕娘子,她并不是第一次打理丈夫宦游的事,此时见驿卒经过,她便问:「老丈,请问那等慈寺据此多远呢?」
「不过一箭之地,夫人出了驿站后,往北走一些就到了。」
虞璇玑谢过,便将剩下的事交付燕娘子,入正房去寻李千里:「夫君?」
「唔?」李千里在里间应了一声,虞璇玑走进去,见他宽了衫袍,正在擦身,见她进来,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想把中衣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