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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里应了,赶忙追出去:「中使留步。」
「相公有何吩咐?」那内侍见李千里主动与他搭话,也很惊讶。
「中使自禁中出,已有几日?」
「昨日方出。」
「可是押送内人往东都送与持盈郡主?」
「持盈郡主已有数年不添宫人。」那内侍闻言,瞪大了眼睛说「下官乃是内侍省奚官丞,这批宫人是去年国有大庆饬令放出的,但是她们已无家无亲,出宫也无出路,便发往东都荐福尼寺剃度,为主父祈福禳寿。」
「西京多有寺观,为何往东都去?」
「荐福寺为已故吴国夫人闺门所在,乃主父自出笔砚钱为母追福所修,主父在东都时,常往寺内暂住。此番主父病重,多次叮嘱太子务必好生看照荐福寺,因此太子奏请将无依宫人发往东都,一为吴国夫人追福,二为主父祈寿延年,是故下官才有此行。」内侍将来由禀报,主父既是雄后,自然比照女后惯例,追封其上三代为国公、国夫人,吴国夫人便是主父的母亲,早年守寡,带着主父回到娘家,一方面照顾老病的父母、祖父母,一方面教养独子。因此,主父自幼生长于东都母家,自然也就对母亲的故居充满感情。
李千里大略听说过主父的家庭状况,不过此时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只是追问:「主父病况如何?」
「下官并非主父身边人,但闻听同僚谈论,说已是半身风痹不能自理,目也半盲,时见时不见,唯有口尚能言。」这位内侍倒也知无不言,到了他这个年纪还在从九品下挣扎,本以为无多大用处,此番与两位相公能攀点交情,自是尽力巴结「听禁中传言,主父反复念叨着相公的字,一日多次问『李相公归否?』下官虽不知情状,但是想必是有要事嘱托相公了。」
李千里心头一沉,脸上不露,拱了拱手打发那内侍,便开了门入正堂中,堂中一灯如豆,内室里韦尚书鼾声大作,李千里提剑而上,倚在正堂外间案边,和衣而睡。
那一点灯火明明灭灭,李千里合着眼睛也能感觉光线的变换,他虽与太子不对盘,却对主父还有些敬意,同是男人,他能理解一个仕途顺遂、背负着老母期望的官员,骤然被押入深宫,从此忍气吞声的不甘与愤恨。能熬过数十年的风雨,主父为了婚姻与家庭做出很大的牺牲,虽然同等的付出与牺牲也有无数后妃曾做过,但是身为这个男人世界中唯一被迫扮演女性的男子,主父这一生过得并不容易。
眼下,这盏残灯将灭,如同女人总要等到媳妇入门、做了婆母才算完成人生,李千里知道主父在等着下一个皇夫,虽然主父明白他并不是个主内的料,但是主父还是想把下一个女皇交在他手中,为什么呢?李千里拧着眉,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慌张,也没有犹豫,像是身在局外一般看着整件事的发展。他握着剑柄,突然听见金玉敲击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是左手的紫玉金环磕在剑鞘上。
「是了……」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残灯渐弱渐暗,紫玉在幽暗中透出玉辉来,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光,是在新婚后的第二夜,他与虞璇玑迭股而眠,他的手环过她颈下,在她发间透出紫玉光来。
没有什么可犹豫,在这场利益条件的抉择中,他没有选择也不打算选择。
红颜老
好像只眨了眨眼就天亮了,外头一阵人声,夹杂着女人的啜泣声,李千里缓缓起身,盘膝坐直,这几日赶路疲倦,只觉得心头竟一阵烦闷,便顺手从胸膛中间的膻中穴循心包经经天泉天池曲池等穴,一路按到左手中指的中冲穴,如此再三,直到心跳平稳,方才起身用手巾兑了些水擦擦脸,出门查看。
出得二门外,只见约莫五六十名鬓已星星的中年、老年妇人,正向着皇城方向辞拜,因为一出长乐驿,就不是西京地界了,旁边几个中使则在安排车驾。又见外面马蹄声响,十余骑京马奔来,却是十余名中年内侍飞奔而入,妇人中便有人起身迎向,这十余名内侍或与年纪轻些的中年妇人抱头痛哭,或跪地哭拜老妇,哀声四起,听了令人鼻酸。
「阿姐此去,不知何时能见,这是弟一份心意,阿姐带着随时花用。」一个内侍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塞到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手中。
那妇人看起来气度高华,摇着头说:「阿姐任女史多年,多少有积蓄,再说往东都剃度便入空门,又有何处能使钱?倒是你才刚有品阶,往后娶妇、养儿都还需用钱,还是留着吧……」
这一头两三个内侍跪在一老妇身前,其中一人抱着她的腿大哭:「阿母……儿不忍去阿母……儿与阿母去东都罢……」
「痴儿、痴儿,你已寻得亲母,往后要好生奉养,我不过是当年稍待你好些罢了,莫要挂记,且去奉养亲母为好……」老妇婉言相劝。
这几人中年纪最长、身着绿袍的内侍直起身,果断地说:「儿等幼时自岭南入京,举目无亲,唯有阿母于掖庭中提携褓抱视如亲生,虽无生恩却有育德,纵有亲母,有怎及得阿母一分?阿母且行,儿等随后便请调东都,好侍奉阿母。」
「阿兄说得是。」、「儿与阿兄阿弟等这就请调。」另外两人随声附和。
那老妇脸色一变,扬起手来一人一个耳光,厉声说:「混帐!内侍宫人侍君方是本分,你兄弟三人是窦中尉养子,怎得往东都侍奉一将死老妪?大郎怎能领二弟作此儿女态?若要报我养育之恩,应效当年高公挣个国公,将来以国夫人赠我泉路才是!休要再提调东都事,若于东都见得你兄弟三人,我立时碰死!」
「阿母不可啊……」、「阿母……」
那兄弟三人兀自哭哭啼啼拉拉扯扯闹个不休,李千里隐在二门后看,心中却有些担忧。毕竟手足骨肉之情是天性,而今的内侍多是幼年入宫的战俘,与年长宫人内侍结成姐弟母子父子,等到内侍大了之后再与年少宫人或内侍结成兄妹父女父子,内侍间结成父子后便要改从养父姓氏,构成只论姓氏不论出身的血缘关系,宫人葬礼也必须由一名同姓内侍主持,以示有亲人送葬,这都是可理解可包容的人情。
但是,当这种自结的亲属关系缔结成盘根错结的人情网,当初文皇帝立国时特地选战俘为内侍、以断绝亲族干涉的立意,便不存在了。李千里看着那老妇,她的衣衫虽不奢华,却看得出来是上好的质料,而且是正绯色,想必她应是尚宫等级的内命妇,这么高的身份,却不知她为何离京?而她的三个养子拜窦文场为父,想必是她牵的线,也可猜测她跟窦文场关系不浅,尚宫是最高品阶的内廷女官,与内廷最高阶的内侍结为干亲家,又有何人能敌此二人?
李千里默默往后退入正堂,他一直不太理会内廷的势力,因为窦文场还听女皇的话,不过从河北神策军与东都含嘉仓的事看来,窦文场手下似乎也分了几派出来,现在他在世自然好,若是他压不住了,又或者主父死后,宫中势力有变了,到那时,内廷与外朝只怕免不得要有冲突……
正思量着,却见韦尚书神清气爽地龇着一口白牙走出来,远远就招呼说:「秋霜哪,快来,为师这里有新制揩齿药,快去梳洗梳洗,好入宫了。」
女皇虽然君临天下,但是好洁爱净的女子本性是不改的,她的近臣都必须口齿芬芳、身衣清香,曾有某举朝知名的才子,自认相貌潇洒、才华不凡,却一直未入翰林之列,更不曾亲近天颜,于是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是他患有齿疾,有一回奏事时被女皇闻到他的口臭,从此不列入近臣考虑名单。
宰相虽然不至于天天见到女皇,但是谁也不想因为体臭口臭被女皇讨厌,所以相臣人人都勤于梳洗,李千里自然也不例外,而他的座师大人更是热衷此道,韦尚书是天生鼻子灵敏,据说连藏在衣箱底的死老鼠都闻得出来。李千里依言入内,韦尚书一脸好事相报的表情,把自己做的揩齿药打开,李千里只得谢了,抽过一根削过皮、泡着温水的柳枝,把枝头咬软、咬出纤维来,用银匙舀一勺揩齿药放在手心,沾水沾药擦牙,如此再三,最后再用水漱口。
「如何如何?不涩不柴吧?」韦尚书期待地问,根本不待李千里回答,又得意地捻着胡须摇头晃脑「这可是从王司马《秘要》中抄出来的方子,哎呀,端得是香气亭和、牙齿光洁,真真好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