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样就行了。」虞璇玑将木头接过来,一直一横,两槽相对,往下一扣,成了稳固的十字。
「那你明白了吗?」李千里墨黑的眸子灿然如星,虞璇玑望着那两块木头,目光一动,却没说话,只听得李千里柔声说「如果你是从前毫无缺憾的虞岫嵬,你不会有今日的羡慕,羡慕是真的想要什么才会有的情绪,就是因为你这半辈子走过了很多,你今日才会对朝政怀抱梦想,否则,你也不过就是个舞文弄墨的宦门夫人。而我,若是我没有这二十多年磕磕碰碰、若不是失去了很多,我也就是个吠来吠去的小狗官,绝无今日问鼎中书的决心与自信。如果你毫无缺憾,却嫁给我这个在官场打滚的人,只会是第二个王氏。如果我毫无磨损,娶了有过遗憾的你,也必然会负了你。如果我们两人都没有任何遗憾,大概结了婚就会造成遗憾,若不是我负你、就是你弃我。就因为我们都缺了什么,才有今日吧?」
虞璇玑默然无语,只是珠泪盈睫、秋水泫然,咬着下唇不想哭出来,李千里伸手捧住她脸颊,她一声呜咽,紧紧抱住了他「君如盘石,我为蒲草,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我心亦然。」李千里在她耳边说,整整三十九年,他终于有了豪无缺憾的纯粹感情「璇玑,你让我等得人都老了。」
虞璇玑缩在他肩窝,一拳捶向他肚腹,咬牙说「我都老得快不能生了,你这混帐才出现!」
「我其实十六七年前就喜欢你了……」李千里一时忘我,终于说溜了嘴,见虞璇玑看他,连忙说「那时你父亲嫌我官卑,怕你有危险,所以不肯允婚。」
「唉……黄鼠狼阿爹也有失算的时候啊……」虞璇玑却没有多想,舒舒服服地挪了挪位子,半眯着眼,食指在他心口画圈圈,让李千里心痒难搔到了极点「不过就像你说的,如果我那时嫁了你,大概也会有什么意外吧……到底天意如此,绕阿绕的,还是落在你手上,那就好了……」
软玉温香在怀,李千里心头突突直跳、眼冒无数粉红小花,不过还是记得抽空转过头去,对着帐门外把风的燕寒云一使眼色,又感动到抹泪的燕寒云连忙放下帐门,任由里面郎君与新娘子细语切切。
这种未婚夫妻最蘑菇最招人厌,燕寒云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大着肚子的老婆,不知道生了没啊?这个小孩该叫什么呢?燕……燕龟年?龟鹤延年嘛!这样再生两个就叫燕鹤年、燕延年……燕延年……听起来就好粘好粘……燕寒云抖了一下,一定是被里面那两个粘答答的未婚夫妻影响了!
却见得不远处,田敦礼背着手走过,他登上望楼,极目远望,此时已近黄昏,西边的天空一片金红,血色的夕阳被刺了一刀似地,染得半边天空都是红的,红光照在地上,像是满地血迹,映着深州城外一片残破,更显出诡异的哀伤。大营里已升起炊烟,也燃起了灯火,明晃晃地透出人气来,而栅栏之外,恍如鬼域,一线之隔便是生死,将军百战声名裂,貂锦八千丧胡尘,人命在此处贱如蝼蚁,也如蝼蚁一般顽固坚韧地生存着,很难想象,数十里外的别处城池里,还有人能安然与家人吃一顿晚饭,在此处想着一家团聚,遥远地像一场梦。
梁国里,还有多少待圆的、已碎的梦?那些书生笔下山河,或巍峨或秀丽或丰饶或荒凉,却很少有人站在河北平莽荒野中,去理解、去体谅武人的心情。田敦礼站在望楼上,足下江山万里生,他却感觉到这世界的辽阔与残酷,一个人从出生到长成,至少需要十五六年,死亡却只是一刀砍下的瞬间,快得连眨眼都来不及。深州一役,不管攻打或守卫的,都说自己是因为爱乡爱土而战,到头来,却将故园化作一片焦土,河北子弟葬身于此,不甘的怨血渗入土中,是不是玷污了土地呢?恨血千年土中碧,若是如此,千年后,这里大约会跟蓝田一样满地生玉,到那时,是不是又有更多的人血染此地,为的是夺取玉矿?
家国如梦、江山如梦,生有其时、死有定数,兴邦有时、亡国有兆,梁国已是江河日下,不过是强撑着律令典制的架子无意识地运作,直到遍地烽烟的那一天。田敦礼深深地望着南边,与故土作别,他要彻底把田家抽出魏博,手中这八千亲兵,不久后也要分散往各处为将为帅的族人手里,一日舍不得抽身就一日不能开创田氏家门的新局,他要田家人出将入相,梁国,还有个二三百年国祚吧……待得萧家破败的那日,进则逐鹿天下、退则存保家门。
到那时,应该没有人记得他了……田敦礼自嘲地一笑,不过人生大多如此,栽种与收割的,往往不是同一人,一个家族靠着血缘可以无限延长,若不能舍弃自己眼前的小利,就不能为家门建立更长远的利益,梁国诸多名门,也多是靠了先人余荫而有今日,田家三百年魏博基业,到了他手上,必须做出取舍了。
「江山不问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君愁……」
田敦礼低吟,夕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营中灯火通明,深州城上也点起了火把,郁沉沉的夜色中,逐一亮起繁星,远处的万人冢上,几丛幽幽鬼火闪着昏惨惨的光,生死有命阴阳难通,田敦礼走下望楼,看见虞璇玑从大帐中出来,脚步十分轻快,田敦礼不禁微笑,至少,在这一地悲剧中,还有一对良缘得谐,人生多错迕,他没有握住她的手,却有另一人能与她同舟共济,人生际遇当真奇妙得不可思议。她会成为什么样的官员呢?在梁国的盛世表象下,她又能成为什么样的官呢?
老怕妇
一城明媚鲜研,绿荫满枝,明亮的阳光穿透叶间,在平整的沙堤上照出一闪一闪的光,让这条由韦尚书宅通往皇城的韦相公堤恍如一条琉璃净光道。风吹散的沙落到堤下,几个洛阳小儿从家里取水来,把风沙捏成个城状,其中一人便在城里自为大王,抓来邻家小妹妹做王妃,一众孩子嘻嘻哈哈地三呼大王,其他女孩则充做宫女。
只见那小大王骑了竹马,执着小妹妹的手,学着变文里的口吻说「爱妃,孤要去攻打关中,待攻下京城再来迎你。」
「关中?关中在哪里啊?」小王妃恁是不解风情。
「我知道!在西门外。」
「哪是!在东门啦!」
「谁说的!我阿爹有说,关中很远,七八百里吧!」
「七八百里是多远?是走到坊门那么远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个没完,小大王腿夹着竹马,一手叉腰作壶状,大喝一声「吵什么啦!我是大王耶!」
「大王是什么?可以吃吗?」小王妃含着指头问。
「可以吃啊,坊门那边不是就有一个大王胡饼吗?」
小大王见这群不受命不能令的『小孩子』毫不尊重他,气得跳脚「喂!走了啦!攻占关中!」
「关中在哪嘛?我乳母说不可以出曲口耶!」小王妃拧着衣衫下襬说。
「不去是小狗!」小大王抛下一句,拾起槐树枝做马鞭,一边夹着竹马一边鞭打着竹杆,就跑远了,一众小友见他跑走,看了一眼也就跟上去,却见小大王带他们跑过曲口,来到一座门庭幽静的山亭门口。
「疑?这不是鬼屋吗?」孩子们面面相觑。
「什么鬼屋!这是孤的京城!」小大王怒吼一声,趁着山亭里几个侍女说笑着走过后,就熟门熟路地矮下身子,带着孩子们跑进山亭门里,左一弯右一拐,绕过回廊侧的门,来到一处花园里。
但见曲水如带,蜿蜒流过园林,临水边一株老柳枝叶繁重,像是沉重地垂着头,翠色枝条上,几点嫩黄柳花点缀着,初绽的柳絮随风纷飞。一个胆大的孩子脱了草鞋,踩到水里「好冰好冰!」
东都的夏季炎热,孩子们都是一脑门油汗,听得此语就纷纷脱鞋的脱鞋、赤脚的赤脚,哗啦啦踩进水里,又泼又踢的,那小大王喝止不住,反被小伴们一把抓住,浸到水里去,湿淋淋如落汤鸡一般。
女孩子们秀气一些,只脱了鞋坐在青石岸上踢着水,那小王妃靠在小姊姊们旁边,任她们把她的头发散开玩,她东看西看,却见另一处回廊边坐着两个人「姊姊,你看。」
「恶……羞羞羞,男生爱女生。」小姊姊们看了一眼,连忙跑到回廊门边,掩口微笑着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