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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吃,因为他既然是条龙了,就喜欢吃生的,可他绝对受不了人家看见他吃着血糊糊的东西。有一天,他虽然飞得又慢又吃力,但是得意扬扬,原来他把一棵高大的松树带回了营地,这是他在远处一个山谷里连根拔起来的,可以用来做一根主桅。到了晚上,如果天气变冷,大雨过后时常这样,他就成了大家的火炉,因为全体人员都跑来,背靠着他热呼呼的两侧,焐得身子暖暖的,烘得身子干干的;他一喷出火似的气来,就能把最难着的柴火点燃。有时他还挑上几个人,骑在他背上飞行,让他们能看见在身子底下旋转而过的绿山坡,岩石嶙峋的高地,狭窄如坑的山谷,朝东的海面远处,天际有一个深蓝色的斑点,可能那就是陆地了。
尤斯塔斯觉得受人喜欢,更可贵的是觉得喜欢人家,这分乐趣对他是破天荒的,有了这分乐趣才让他不感到绝望。因为变成龙是非常乏味的。每逢他飞过一个山湖,看见自己的倒影,总不免打个寒噤。他痛恨那对巨大的蝙蝠翼,锯齿形的背脊,凶相的弯爪。他几乎害怕独自待着,但他又不好意思同别人在一起。晚上碰到没人把他当成热水袋时,他就偷偷从营地溜走,像条蛇似的蜷起身子,躺在林子和大海中间。碰到这种情况,大大出乎他意料的,倒是雷佩契普经常来安慰他。高尚的老鼠会从围着篝火的欢乐人堆里偷偷跑掉,靠着龙头边坐下,看准风向,避开他冒烟的鼻息。于是它就解释说,尤斯塔斯的遭遇是造化弄人的一个明显事例,假如尤斯塔斯在纳尼亚它自己家作客(其实是个洞,不是屋子,龙头也容不下,别提身子了),它倒可以举出百来个例子说明,什么皇帝啊,国王啊,公爵啊,骑士啊,诗人啊,情人啊,天文学家啊,哲学家啊,还有魔法师啊,他们原先都富贵荣华,一下子跌到极其悲惨的境地,后来他们不少人都恢复过来,从此日子过得美美的。也许当时这话听来还不大令人宽慰,不过也是一片好意,尤斯塔斯对此终身难忘。
不过,像朵乌云般笼罩在大家头上的倒是那个难题:他们准备启航之际,拿这条龙怎么办。他在场的时候,大家都尽量避而不谈,可是他还是不免偷听到一些话,诸如“把他安顿在整个甲板的一边合适吗?那我们就得把全部贮藏搬到下面另一侧才能让船身平衡”。还有,“拖着他走好不好?”还有,“他能一直飞下去吗?”还有,最常听到的是“可是我们拿什么给他吃啊?”可怜的尤斯塔斯心里越来越清楚,自从他踏上甲板的头一天以来,就成了一个十足的讨厌包袱,如今他变成更大的包袱了。这想法深深腐蚀他的心,正如那手镯深深腐蚀他的前腿一样。他知道靠大牙咬手镯反而更糟,可是他忍不住还是时时去咬,尤其是在炎热的夜晚。
他们在龙岛上岸后,大约过了六天,有天爱德蒙恰巧大清早就醒了。天色刚灰蒙蒙,所以看得见身边和海滩之间的树干,不过别的方向看不见。他醒来时觉得听到什么动静,所以撑起一个肘拐儿,朝四下看看:不一会儿就觉得看见一个黑影在林子靠海那头走动。他脑子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我们还那么肯定这岛上根本没有土人?”继而一想,这人是凯斯宾吧——个子差不多——可他知道凯斯宾一直睡在他身边,看得出他没动弹过。爱德蒙弄明白他的剑还在原处,就跳起身去查看了。
他轻手轻脚来到林子边,那黑影还在。这时他看出黑影说是凯斯宾嫌小,说是露茜又嫌大。那黑影没逃走。爱德蒙拔出剑来,打算向那黑影挑战,这时那黑影低声说:
“是你吗,爱德蒙?”
“对。你是谁?”他说。
“你不认识我?”对方说,“是我啊——尤斯塔斯。”
“天哪。”爱德蒙说,“原来如此。老伙伴——”
“嘘——”尤斯塔斯说着身子东倒西歪,仿佛要摔下来。
“嗨!”爱德蒙扶稳他说,“怎么回事?你病了?”
尤斯塔斯沉默了老半天,爱德蒙还以为他昏过去了;最后才说:“这事真可怕。你不知道……不过现在太平无事了。我们能找个地方去谈谈吧。眼下我还不想见别人。”
“那好啊,你爱上哪儿都行。”爱德蒙说,“我们可以上那边,坐在岩石上。哎呀,看见你——呃——又是老样子,心里真高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们走到岩石那儿,坐下来,眺望着海湾对面,这时天色越来越亮,除了一颗很亮的星,一颗低得接近地平线的星以外,其他的星星都看不见了。
“等我能对别人说了,这事全过去了,我才对你说我是怎么变成——一条龙的。”尤斯塔斯说,“顺便说一句,我那天早上在这儿出现,听到你们说起龙这个词儿,我才知道自己是龙。我要对你说说自己怎么不再是龙了。”
“说吧。”爱德蒙说。
“好吧,昨晚我比往常更难受。那个混账手镯勒得我痛死了……”
“现在没事了?”
尤斯塔斯笑了——爱德蒙以前可没听到他这么笑过——轻而易举就把手镯从臂上退下来。“瞧。”他说,“就我来说谁喜欢谁就拿去吧。唉,我说啊,当时我正醒着躺在那儿,不知自己结果到底会怎么样。这时——不过,听着,这也许完全是个梦。我不知道。”
“说下去。”爱德蒙相当耐心地说。
“唉,反正,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头大狮子慢慢向我走来,这是我最料想不到的事。怪就怪在昨晚没有月亮,可是狮子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月亮。它越走越近,我害怕极了。你也许会这么想,既然我是条龙,要打倒狮子还不容易吗?可是这不是那种害怕。我不是怕它吃我,我只是怕它——如果你能理解的话。唉,它向我逼近了,还一直盯着我眼睛看。我紧紧闭上眼睛,可是一点也没用,因为它叫我跟着它。”
“你意思是说它说话了?”
“我不知道。既然你提起了,我看它未必说过。不过反正它吩咐过我就是了。我知道我不得不照它吩咐我的去做,所以我就起身跟它走了。它带我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山。不管我们走到哪儿,月光始终笼罩着狮子周围。我们就这样终于来到一座我从未见过的山顶,在这座山顶上,有个花园——里面有树有果啊什么的。花园当中有口井。”
“我知道这是口井,因为可以看见井水汩汩从井底冒出来。不过这口井比大部分井要大得多——像一个圆圆的大浴池,有大理石梯级通进池里。井水清澈极了,我心想,假如我能下水洗洗澡,腿痛就会减轻。可是狮子吩咐我必须先剥衣服。听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大声说了这些话。”
“我正想说我不能剥衣服,因为我身上没穿什么衣服,这时我忽然想起,龙是像蛇一类的东西,蛇能蜕去身上的皮。我想,啊呀,狮子当然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就动手在身上乱抓,鳞甲就开始纷纷掉满一地。我再抓得深一点,一抓身上鳞甲倒不是处处脱落,而是整张皮都完整地剥掉了,就像大病一场以后一样,仿佛自己是只香蕉。转眼间我就脱壳而出,我看得见这身皮就落在我身边,看上去相当恶心。这感觉愉快极了。因此我就下井去洗澡。”
“谁知正当我要把脚伸进水里,往下一看,又看见自己全身像刚才那样又粗又硬又皱,长满了鳞甲。唷,对了,我说,这无非说明我在第一层外衣下面还有一身小些的内衣,我也得脱去才行。所以我重新又抓又扯,里面这身皮也完整地剥下来了,我脱壳而出,让这身皮落在刚才那身皮旁边,就走到井边去洗澡了。”
“没想到又是一模一样的事发生了。我暗自寻思,哎呀,我到底得蜕下多少层皮啊?因为我一心只想洗洗腿,所以我又抓了第三回,蜕下第三层皮,跟前两回一样,我就脱壳而出。谁知我朝水里一看自己的倒影,就知道又不妙了。”
“于是狮子说——可我不知道他是否真开口说了——一定得让我替你剥衣服。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怕他的爪子,可这回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我就此仰天平躺,让他来干。”
“他头一下撕拉就很深,我都以为深入心窝了。他开始把皮扯下来时,我痛得不得了。惟一使我能够忍受下来的就是感到蜕下壳来那股高兴劲儿。你剥过创口的痂就知道那种滋味。虽然痛得厉害,可是看到它脱落,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爱德蒙说。
“好了,他把那层该死的皮当场扯掉了——正如我原以为前三回自己已经亲手扯掉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