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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为什么呢?
琪:她觉得太受气了,有一次她很受点委屈——一个刺激吧,(稍停)别说了,(回头看看)一会儿谁进来了听见不好。(稍停)……元哥,你说大姊跟从前改了样子没有?
唐:改多了……其实谁都改多了,这六年什么都两样得了不得……
大家都——都很摩登起来。
琪:尤其是大姊,你别看三姊糊里糊涂的,其实更摩登,有点普罗派,可很矛盾的,她自己也那么说,(笑)还有妈妈,元哥你看妈妈是不是个真正摩登人?(急说地)严格的说,大姊并不摩登,我的意思说,她的思想……
唐:(苦笑打断文琪的话)我抽根烟,行不行?(取出烟)
琪:当然,——你抽好了!
〔唐元澜划了洋火点上,衔着烟走向窗前两手背着。〕琪(到沙发上习惯地坐下,把腿弯上去,无聊地)我——我也抽根烟行不行?
唐(回过身来微笑)当然——你抽好了!
琪:我可没有烟呀!
唐:对不起。(好笑地从袋里拿出烟盒,开了走过去递给文琪,让她自己拿烟)
琪(取根烟让唐给点上)元哥,写文章的人是不是都应该会抽烟?
唐(逗老四口气)当然的!要真成个文豪,还得学会了抽雪茄烟呢!
琪(学着吹烟圈)元哥,你是不是同大姊有点别扭?你同她不好,是不是?
唐(笑而不答,拾起沙发上小说看看,诧异地)你在看这个?
(得意)喜欢么?真好,是不是?
琪好极了!(伸手把书要回来)元哥,原来你也有热心的时候,起初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热心,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爱!
唐:干吗我不热心?世界上(话讲得很慢)美的东西……美的书……美的人……我一样地懂得爱呀!怎么你说得我好像一个死人!
琪:不是,我看你那么少说话,怪别扭的,(又急促地)我同梅真常说你奇怪!
唐:(声音较前不同,却压得很低)你同梅真?梅真也说我奇怪么?
琪:不,不,我们就是说——摸不着你的脾气……(窘极翻小说示唐)你看这本书还是你寄给大姊的,大姊不喜欢,我就捡来看……
唐:大姊不喜欢小说,是不是?我本就不预备她会看的,我想也许有别人爱看!
琪:(老实地)谁?(又猜想着)
唐(默然,只是抽着烟走到矮榻前,预备舒服地坐下,忽然触到毛织物,跳起,转身将许多针线移开)好家伙,这儿创作品可真不少呀!
琪:(吓一跳,笑着,起来走过去)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姊姊们的创作,扔在这儿的!我来替你收拾开点,(由唐手里取下织成一半的毛衣,提得高高的)你看这是三姊的,织了滑冰穿的,人尽管普罗,毛衣还是得穿呀!(比在自己身上)你看,这颜色不能算太“布尔乔雅”吧?(顽皮得高兴)
〔唐元澜又捡起一件大红绒的东西。〕琪:(抢过在手里)这是大姊的宝贝,风头的东西,你看,(披红衣在肩上,在房里旋转)我找镜子看看……
〔大小姐文娟同张爱珠,热闹地一同走入。文娟是个美丽的小姐,身材长条,走起路来非常好看,眉目秀整,但不知什么缘故,总像在不耐烦谁,所以习惯于锁起眉尖,叫人家有点儿怕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似的,怪难过的。
张爱珠,眯着的眼里有许多讲究,她会笑极了,可是总笑得那么不必需,这会子就显然在热闹地笑,声音叽叽喳喳地在说一些高兴的话。〕娟:(沉默地,冷冷地望着文琪)这是干吗呀?
琪:(毫不在意地笑笑地说)谁叫你们把活全放开着就走了?人家元哥没有地方坐,我才来替你们收拾收拾。
珠 Mr。唐等急了吧,别怪文娟,都是我不好……(到窗前拢头发抹口唇)
唐(局促不安)我也刚来。(到炉边烤火)
娟(又是冷冷地一望)刚来?(看地上花生微怒)谁这样把花生弄得满地?!(向老四)屋子乱,你干吗不叫梅真来收拾呢?你把她给惯得越发不成样子了!
琪(好脾气地陪笑着)别发气,别发气,我来当丫头好了。(要把各处零碎收拾起来)
娟谁又发脾气?更不用你来当丫头呀!(按电铃)爱珠,对不起呵,屋子这么乱!
珠你真爱清爽,人要好看,她什么都爱好看。(笑眯眯地向唐)
是不是?
〔梅真入。〕梅:大小姐回来啦?
娟:回来了,就不回来,你也可以收拾收拾这屋子的!你看看这屋子像个什么样子?
梅:(偷偷同老四做鬼脸,老四做将笑状手掩住口)我刚来过了,看见唐先生来了,就急着去弄点心去。
娟:我说收拾屋子就是收拾屋子,别拉到点心上。
梅:(撅着嘴)是啦,是啦。(往前伸着手)您的外套脱不脱?要脱就给我吧,我好给挂起来,回头在椅子上堆着也是个不清爽不是?
娟:(生气地脱下外套交梅)拿去吧,快开点心!
梅:(偏不理会地走到爱珠前面)张小姐,您的也脱吧,我好一起挂起来。
〔张爱珠脱下外套交梅。〕梅:(半顽皮地向老四)四小姐,您受累了,回头我来捡吧。(又同老四挤了挤眼,便捧着一堆外套出去)
唐:(由炉边过来摩擦着手大声地笑)这丫头好厉害!
娟:(生气地)这怎么讲!
唐:没有怎么讲,我就是说她好厉害。
娟:这又有什么好笑?本来都是四妹给惯出来的好样子,来了客,梅真还是这样没规没矩的。
唐:别怪四妹,更别怪梅真,这本来有点难为情,这时代还叫人做丫头,做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既然从小就让人家上学受相当教育,你就不能对待她像对待底下人老妈子一样!
娟:(羞愤)谁对待她同老妈子一样了?既是丫头,就是进了学,念了一点书,在家里也还该做点事呀,并且妈妈早就给她月费的。
唐:问题不在做事上边,做事她一定做的,问题是在你怎样叫她做事……口气,态度,怎样的叫她不……不觉得……
珠:(好笑地向文娟)Mr。唐有的是书生的牢骚……她就不知道人家多为难,你们这梅真有时真气人透了……Mr。唐,你刚从外国回来有好些个思想,都太理想了,在中国就合不上。
娟:(半天不响才冷冷地)人家热心社会上被压迫的人,不好么?……可是我可真不知道谁能压迫梅真?我们不被她欺侮、压迫就算很便宜啰,那家伙……尽借着她那地位来打动许多人的同情!遇着文霞我们的那位热心普罗的三小姐更不得了……
珠:其实丫头还是丫头脾气,现在她已经到了岁数——他们从前都说丫头到了要出嫁的岁数,顶难使唤的了,原来真有点那么一回事!我妈说……(吃吃笑)
琪(从旁忽然插嘴)别缺德呀!
娟你看多奇怪,四妹这护丫头的劲儿!
〔门开处黄仲维笑着捧一大托盘茶点入,梅真随在后面无奈何他。
黄年轻,活泼,顽皮,身着洋服内衬花毛线衣,健康得像运动家,可是头发蓬松一点,有一双特别灵敏的眼睛,脸上活动的表情表示他并不是完全的好脾气,心绪恶劣时可以发很大的脾气,发完又可以自己懊悔。
就因为这一点许多女孩子本来可以同他恋爱的倒有点怕他,这一点也就保护着他不成为模范情人。此刻他高兴地胡闹地走入他已颇熟识的小书房。〕黄:给你们送点心来了!(四顾)大小姐,四小姐,张小姐,唐先生,你们大家好?(手中捧盘问梅真)这个放哪儿呀?
梅:你看,不会做事可偏要抢着做!(指小圆桌)哪,放这儿吧!
娟:(皱眉对梅)梅真规矩点,好不好?
梅:(撅起嘴,不平地)人家黄先生愿意拿,闹着玩又有什么要紧?
珠(做讨厌梅真样子,转向黄)仲维,你来的真巧,我们正在讨论改良社会,解放婢女问题呢。
黄讨论什么?(放下茶盘)什么问题?
珠解放婢女问题。
梅(如被刺问张)张小姐,您等一等,这么好的题目,等我走了再讨论吧,我在这儿,回头妨碍您的思想!(急速转身出)
〔唐元澜咳嗽要说话又不说。〕黄:(呈不安状,交换皱眉)梅真生气了。
琪:你能怪她么?
娟:生气,让她生气好了。
珠:我的话又有什么要紧,“解放婢女问题”,做婢女的听见了又怎样?我们不还说“解放妇女”么?我们做妇女听见难道也就该生气么?
琪:(不理张)我们吃点心吃点心!仲维,都是你不好,无端端惹出是非来!
黄:真对不起!(看大小姐,生气地)谁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