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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我想写小说。
梅:(抿着嘴笑)也许我也写呢!
琪:(也笑)也许吧!(忽然正经起来)可是梅真,你要想写,你现在可得多念点书,用点功才行呀!
梅:你说得倒不错!我要多看了书,做起事来没有心绪,你说大小姐答应不答应我呢?
琪:晚上……
梅:晚上看!好!早上起得来吗?我们又没有什么礼拜六、礼拜天的!……
琪:我同妈妈商量礼拜六同礼拜天给你放假……
梅得了,礼拜六同礼拜天你们姊儿几个一回家,再请上四、五位都能吃能闹的客,或是再忙着打扮出门,我还放什么假?要给我,干脆就给我礼拜一,像中原公司那样……
琪好吧,我明儿替你说去,现在我问你正经话……
梅好家伙。正经话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出来呀?
琪没有呢!……你看,咱们后天请客,咱们什么也没有预备呢!
梅“咱们”请客?我可没有这福气!
琪梅真你看!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这酸劲儿的不好,我告诉你,人就不要酸,多好的人要酸了,也就没有意思了……我也知道你为难……
梅你知道就行了,管我酸了臭了!
琪可是你不能太没有勇气,你得往好处希望着,别尽管灰心。你知道酸就是一方面承认失败,一方面又要反抗,倒反抗不反抗的……你想那多么没有意思!
梅好吧,我记住你这将来小说家的至理名言,可是你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酸,本来是一种忌妒心发了酵变成的,那么一股子气味——可是我不说了……
琪别说吧。回头……
梅好。我不说,现在我也告诉你正经话,请客的事,我早想过了……
琪我早知道你一定有鬼主意……
梅你看人家的好意你叫做鬼主意!其实我尽可不管你们的事的!
话不又说回来了么,到底一个丫头的职务是什么呀?
琪管它呢?我正经劝你把这丫头不丫头的事忘了它,(看到梅真抿嘴冷笑)你——你就当在这里做……做个朋友……
梅朋友?谁的朋友?
琪帮忙的……
梅帮忙的?为什么帮忙?
琪远亲……一个远房里小亲戚……
梅得了吧,别替我想出好听的名字了,回头把你宝贝小脑袋给挤破了!丫头就是丫头,这个倒霉事就没有法子办,谁的好心也没有法子怎样的,除非……除非哪一天我走了,不在你们家!别说了,我们还是讲你们请客的事吧。
琪请客的事,你闹得我都把请客的事忘光了!
梅你瞧,你的同情心也到不了那儿不是?刚说几句话,就算闹了你的正经事,好娇的小姐!
琪你的嘴真是小尖刀似的!
梅对不起,又忘了你的话。
琪我的什么话?
梅你不说,有勇气就不要那样酸劲儿么?
〔荣升入,荣升是约略四十岁左右的北方听差,虽然样子并无特殊令人注意之外,可是看去却又显然有一点点滑稽。〕荣四小姐电话……黄仲维先生,打什么画会里打来的,我有点听不真,黄先生只说四小姐知道……
琪(大笑)得了,我知道,我知道。(转身)耳机呢,耳机又跑哪里去了?
梅又是耳机跑了!什么东西自己忘了放在哪儿的,都算是跑了!
电话本子,耳机都长那么些腿?(亦起身到处找)
〔荣升由桌子边书架上找着耳机递给四小姐,自己出。〕琪:(接电话)喂,喂,(生气地)荣升!你把电话挂上罢!我这儿听不见!喂,仲维呀?什么事?
梅:四小姐我出去吧,让你好打电话……
琪:(接着电话筒口)梅真,梅真你别走,请客的事,(急招手)
别走呀!喂,喂,什么?噢,噢,你就来得啦?……我这儿忙极了,你不知道!吓?我听不见,你就来吧!吓?好,好……
〔梅真笑着回到桌上拿一张纸、一支铅笔坐在椅上,一面想一面写。〕琪:(继续打电话)好,一会儿见。(拔掉电话把耳机带到沙发上一扔)
梅:(看四小姐)等等又该说耳机跑了!(又低头写)
琪:刚才我们讲到哪儿了?
梅:讲到……我想想呀,噢,什么酸呀臭呀的,后来就来了甜的……电话?
琪:(发出轻松的天真的笑声)别闹了,我们快讲请客的事吧。
梅:哎呀,你的话怎么永远讲不到题目上来呀?(把手中单子递给文琪看)我给你写好了一个单子你看好不好?家里蜡台我算了算一共有十四个,桌布我也想过了……
琪:桌布,(看手中单子)亏你也想到了,我早借好啦!
梅:好吧,好吧,算你快一步!我问你吃的够不够?
琪:(高兴地)够了,太够了。(看单子)嘿,这黑宋瓷胆瓶拿来插梅花太妙了,梅真你怎么那么会想?
梅:我比你大两岁,多吃两碗饭呢!(笑)我看客厅东西要搬开,好留多点地方你们跳舞,你可得请太太同大老爷说一声,回头大家“不合适”。(起立左右端详)这间屋子我们给打扮得怪怪的,顶摩登的,未来派的,(笑)像电影里的那样留给客人们休息、抽烟、谈心或者“做爱”——,好不好?
琪:这个坏丫头!
梅:我想你可以找你那位会画画的好朋友来帮忙,随便画点摩登东西挂起来,他准高兴!
琪:找他?仲维呀?鬼丫头,你主意真不少!我可不知道仲维肯不肯。
梅:他干吗不肯?(笑着到桌边重剥花生吃)
琪(跟着她过去吃花生,忽然俯身由底下仰看着梅真问)唐家元哥——唐元澜同黄——黄仲维两人,你说谁好?
梅(大笑以挑逗口气)四小姐,你自己说吧,问我干吗?!
琪(不好意思)这鬼!我非打你不可!(伸手打梅背)
〔梅真乱叫,几乎推翻桌子,桌子倾斜一下,花生落了满地,两人满房追打。荣升开门无声的先皱了皱眉,要笑又不敢。〕荣:唔,四小姐,唐先生来了。
〔四小姐同梅真都不理会,仍然追着闹。〕荣(窘,咳嗽)大小姐,三小姐管莫都没有回来吧?
〔四小姐同梅真仍未理会。〕荣(把唐元澜让了进来,自己踌躇的)唐先生,您坐坐吧,大小姐还没有回来。(回头出)
〔唐元澜已是三十许人,瘦高,老成持重,却偏偏富于幽默。每件事,他都觉得微微好笑,却偏要皱皱眉。锐敏的口角稍稍掀动,就停止下来;永远像是有话要说,又不想说,仅要笑笑拉倒。他是个思虑深的人,可又有一种好脾气,所以样子看去倒像比他的年岁老一点。身上的衣服带点“名士派”,可不是破烂或是肮脏。口袋里装着书报一类东西,一伸手进去,似乎便会带出一些纸片。
唐元澜微笑看四小姐同梅真,似要说话又不说了,自己在袋里掏出烟盒来,将抽,又不抽了。〕琪(红着脸摇一摇头发望到唐)元哥,他们都不在家,就剩我同梅真两个。
唐:(注视梅真又向文琪)文琪,玩什么这么热闹?
琪:(同梅真一同不好意思地憨笑。琪指梅真)问她!
唐:我问你二哥什么时候能到家?
〔梅真因鞋落,俯身扣上鞋,然后起立难为情地往着门走,听到话,回头忙着。〕琪二哥后天才到,因为在天津停一天。(向梅)这坏丫头!怔什么?
梅:你说二少爷后天才回来?……我想……我先给唐先生倒茶去吧。
唐:别客气了,我不大喝茶。(皱眉看到地上花生)噢,这是哪里来的?(俯身拾地上花生剥着放入嘴里)
梅(憨笑地)你看唐先生饿了,我给你们开点心去!(又回头)
四小姐,你们吃什么?
琪:随便,你给吧!噢,把你做的蛋糕拿来,(看梅将出又唤回她)等等,梅真,(伸手到抽屉里掏几张毛钱票给梅)哪,拿走吧,回头我忘了,你又该赌不成了。
梅:(高兴地淘气地笑)好小姐,记性不坏,大年下我要赌不成,说不定要去上吊,那多冤呀!
唐:(目送梅出去)你们真热闹!
琪:梅真真淘气,什么都能来!
唐:聪明人还有不淘气的?文琪,我不知道你家里为什么现在不送她上学了?
琪:我也不大知道,反正早就不送她上学了。奶奶在的时候就爱说妈惯她,现在是大伯伯同伯嬷连大姊也不喜欢她,说她上了学,上不上,下不下的,也不知算什么!那时候我们不是一起上过小学么?在一个学堂里大姊老觉得不合适……
唐:学堂里同学的都知道她是……
琪自然知道的,弄得大家都别扭极了。后来妈就送她到另外一个中学,大半到了初二就没有再去了……
唐:为什么呢?
琪:她觉得太受气了,有一次她很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