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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在长安剧场看京剧。一进场冯焕的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息:“干吗从侧门进?是躲着谁吧?”冯焕马上往后张望,进场的观众不多,个个看上去都若无其事,同时个个都暗含杀机。第二条短信息跟着到了:“别回头看,埋伏不在你身后,说不定就在你前面。”彩彩读了短信息之后,不由得也远近看了看。她握了握冯焕的手,让他别怕。第三条信息说:“新泡上的妞儿?块儿够足的!对女人的口味变了?”
{‘文}冯焕飞快地发了一条回信:“有种露出狗头来!”
{‘人}“你这双Belly皮鞋够漂亮的,不过白糟蹋在你这双脚上了。”
{‘书}信息像子弹一样快,不胜抵挡。
{‘屋}“裤子是POLO吧?糟践了。你那腿也叫腿?穿什么不一样?”
冯焕又回一条信息:“躲在暗处算什么东西!”
对方气度比较大,不跟冯焕抬杠顶真,只是说他自己的。
“让你那妞儿换个打扮,她可不适合穿绿色,跟一棵巨大的大白菜似的。”信息评头论足。
冯焕把手机的信息亮给彩彩,彩彩一眼读完,情不自禁地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浅绿色运动外套。彩彩很少买衣服,曾经的运动服够她穿半辈子的。她看看附近几排已入座的观众,没一个人在摆弄手机。
“别往上看了。脖子都仰断了。能这么容易就让你看到吗?”信息说道。特别得意每条信息在他们这边引起的强烈反应。
二楼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大部分成双结对。彩彩向冯焕建议,关上手机。一分钟不到,彩彩的手机来了短信息。这人竟然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信息跟彩彩聊起来:“手上那块表是瘫子给你买的?太次了。他给他的女人从来没买过这么次的表。”伏击者离得很近,连她戴的表都看得出。表确实是冯焕送她的,是某个公司的赠品,表面是黑色,镶了四块比钻石更亮的莫桑石。彩彩往“太平门”的门帘后面瞅一眼。几秒钟之后,短信息说:“怎么往那儿瞅?谁会藏在那儿?还不让灰尘给呛死!”她把轮椅推到第一排的第一个座位,正要拐弯,又来了一条信息:“瞧你神不守舍的,留心脚下!”彩彩一惊,已经晚了,轮椅的轮子撞在一个障碍上,冯焕瘫痪的身子太无力被动,被抛起来,又被扔出去。
彩彩赶紧上去把他抱起来,直接抱着出了最靠近第一排的“太平门”。冯焕动弹不得,狼狈不堪,粗口都出来了:“肏你妈的彩彩,你把我撂下!我要你带着我逃跑吗?我倒想看看他能干什么?!……”
彩彩随他发脾气。她得把局势好好想一想。对方显然比冯焕下流卑鄙,是个无赖。也许他并没有布置杀手,只想玩垮冯焕的心志。但她怕的是万一。这是个肮脏的游戏,但她既然进来了,不能一招不过就出局。再说冯焕毕竟重残在身,孤苦伶仃,对方玩残废人,那是古老的一大缺德,彩彩那儿童式的保护欲和正义感都不能允许。
出了戏院,彩彩给司机打电话,司机却不接。他一定在某个吵闹无比的小馆子吃晚饭,听不见电话铃。彩彩招了一辆出租车,把冯焕塞上后座,两只宽大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一会儿。这一按似乎是有作用的,冯焕的面部肌肉松了下来,浅茶色镜片后面,两个眼睛里都是退让,退让到她的保护后面,由她包办他的一切似的。短信又来了:“轮椅不要了,Belly皮鞋也不要了?”她从窗口一看,一个剧场清洁工拿着一只鞋正站在出租车旁边。那是个六十多岁的清洁工,眼神是武丑的,过分精神灵活,脖子缩在双肩之间,一定是哪回翻跟斗没翻好,把脑袋永久地杵进去了。
“在哪儿捡到的?”彩彩接过鞋。
老清洁工指脚下的地面。
彩彩请老头儿帮忙,去把那个轮椅推出来。老头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轮椅。这时彩彩的手机咕咕地震动,这一条短信息说:“能让轮椅消失就能让你也消失。”
彩彩没让冯焕读这条短信。她发了一条回信,说:“这样逼一个残废人,能耐真大。”冯焕把后脑勺搁在那每天要搁置上百个后脑勺的出租车座的背上,一句话不说。
彩彩看了看他,也是一句话不说。这回是她主动,手碰碰他的手。车子走上春天夜晚的长安大街。她说:“没事了。别怕。”
不到十秒钟,信息参加到他们的谈话里,说:“现在知道怕了?事还没完呢。才刚刚开头。”他见她要删除那条信息,伸过手掌。她只好把手机给他。
他读了信息马上去看出租车司机。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司机,和北京成千上万的出租车司机毫无区别,永远默默地发着无名火。如此迅速,对位,准确的回应只可能来自于他。而绝对不可能是他。
冯焕读了那条信息便往车窗外看。彩彩也看看侧面的窗外,又扭头去看后窗。长安街上,下班高峰接着晚宴高峰,从一边街沿到另一边街沿,满满的都是将动不动的车。前后左右,任何车窗里都可能坐着这个偷袭者。可他离得再近,也不可能听见她刚才的话,怎么就插起嘴来了?
又是一条信息,直接回答了彩彩和冯焕的疑问。它说:“往哪儿找?找不着的。因为报应无处不在。别以为你缺德丧良只有天知地知。”
“不用理他。”彩彩说。她把两个手机都关了。
出租车的斜后方,一声喇叭长啸。冯焕一个激灵。她再次按了按他的手。另一侧也响起喇叭。两侧的喇叭一唱一和,叫得十分难听。彩彩把窗子打开,想看看恐怖分子到底在哪辆车里。
冯焕大声叫道:“关窗!”
彩彩已经找到了正在怪叫的那辆灰色“奥迪”。
冯焕大喊一声:“彩彩,叫你他妈的关窗!”
司机不高兴了,嘟哝着说有什么病啊,嚷得他差点儿把油门当刹车踩。
彩彩顾不上跟冯焕计较,也不理司机。她在想,也许所有短信息都是自言自语,它插进他们车内的谈话只是巧合。写手可能是把它们事先写好的,现写谁能写那么快?……
快到西单的时候,冯焕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往金融区一家酒店开。那家酒店的大堂在二楼,一楼只有个不起眼的小门廊,其实是个电梯间。门廊里放着长短沙发、仿冒雕塑、绢绸花卉。
冯焕在长沙发上坐下来,让彩彩呼叫自己的司机。在等车来接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尽一个瘫痪者最大的力气往大理石地面上一砸。手机价值四千多,现在那几十种功能都碎了。他让彩彩把变成了好几块的手机捡起来,交到他手里。他接过手机,胳膊往回拉,脑袋向侧面略偏,但他的瘫痪限制了他的动作幅度,使他无法把掷铅球的预备动作做得完美。那手机从他手里再次飞出去,砸在对面的墙上。彩彩看着它从墙上溅起、落地。如果手机有五脏六腑,有头有脸,一定给砸得脑浆四溅,一团糟粕了。
冯焕在司机把他和彩彩送到国际俱乐部酒店时对他说:“你回家吧,明天不必来了。”
“您明儿不用车?”司机说。
“用车,但不用你。”
司机还不明白自己跟随冯总鞍前马后的五年已经结束,问冯总后天要不要他上班,如果不需要,他想陪儿子去沈阳的姥姥家玩一两天。
“那你就好好待在姥姥家吧。这月的工资我会让会计寄给你。”
彩彩把冯老总抱起来,背着身把自己和他轻巧地挪出车门。冯老总在彩彩怀抱里向司机伸出手:“车钥匙。”
司机还想说什么,冯老总的眼神让他明白不说为好。他把钥匙交出去,瞪着眼,瞪着带污染雾霭的春夜。
换了新手机也没有清静多久。冯焕和彩彩都在新手机上设置了障碍,阻止从那个手机上发来的信息。这可难不倒他(或者是她?),他(或她)以千变万化的手机号照样发信息到冯焕和彩彩的新手机上。他(或她)似乎有无数芯卡,至少半打手机,因此他(或她)可以不断地往那半打手机里填塞不同的芯卡,以新的电话号码把信息发进来。彩彩设想半打手机在对方手中玩得像几门小炮,这门发射完毕,那一门已装填了弹药待发,因此炮弹得以连续发射,此起彼伏地命中。
一条信息说:“早晨刷牙别忘了消毒假牙,泡假牙的水可能夜里被换过。”
冯焕干脆连水带牙一块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