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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招来一些散客。现在河下游盖起两栋灰楼,乍看是军火库,又高又森严,但里面是带洗手间浴室的标准间。城里来的人都在乎这个“标准”,所以把补玉的客人渐渐截走了。
一个月前,温强和李欣离开之后,她发现床下有一双女式皮凉鞋,九成新。她给温强留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却得到停机的信息。他跟那个“哪国都去过的”李欣不知在哪里美呢。看他俩的样子,花了半生时间才终成眷属。
远远看见一辆商务车开来,在路边停下,瞬间冒出五男五女,都是三十多岁,用骂架的嗓音相互开玩笑。补玉赶紧上前去,问他们住不住店,房间又大又干净……其中一个紫红头发女人问是不是标准间。不是,不过洗澡挺方便,还有冲浪浴……不是标准间还问什么问?!
那一车人又回到车上。车掉过头,从车窗扔出一个苹果核,又为小山村贡献一小份垃圾。
太阳离山头一尺的时候,补玉想到还得给四个住店的客人做午饭,就从石凳上站起,一面拍拍牛仔裤上的灰,一面不抱希望地向柏油路上看最后一眼,却看见一辆“奔驰”开来。补玉认识它,所以又坐回石凳。
奔驰车开到她身边,车窗静静落下,露出一张二十一二岁的女孩脸,问里面有没有地方停车。住“补玉山居”就能停进去。是住“补玉山居”呀!……那就进去吧,还有不少车位呢。
补玉心想,这回冯瘫子的小女伴儿怎么是一张真脸?上面没涂着红红蓝蓝的颜色。她跟在车后进了巷子,又跟到了停车场。不知哪来的一辆中巴,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溜进来的,跨着好几辆车的位置。补玉叫喊着指挥“奔驰”进、退、往左打、往右打……女孩子从车里又露出脸,对补玉说:“靠边点儿!不用指挥!”
“奔驰”舞蹈似的几乎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又是几个果断、短促的动作,从一辆“赛欧”和中巴之间穿过去,一点没商量地停在了场边上。
女孩子跳下车,把补玉吓一跳:一张娃娃脸下面是一个彪形女力士,运动短衫短裤裹着一串串棱角不含糊的腱子肉。至少有一米七二?不,一米七五。女孩子雄赳赳地走到车后,从后备厢取出冯焕的折叠轮椅。轮椅在她手里轻得像纸扎的。她把轮椅放稳,拉开后车门,腰一佝,上身进了车内,双手再一抄,冯瘫子成了个大婴儿被抱起,再被搁置到轮椅上。这套活路女孩子不是在干,是在玩。
“走啰!”她以心情很好的语调对冯焕说道。
“补玉,不握握手?”冯焕说道,脸费劲地向补玉扭过来。
补玉一扭肩膀:“谁跟你握手啊?来了也不上俺们的门儿!”
“这不上门儿了?”冯焕还是以那副欠缺丹田气的声音,那副缺乏真诚的爽气,哈哈哈乐起来。
不过倒不再是欠缺真实的快乐。这瘫子上哪儿找着了真快乐?补玉嘴里全是寒暄,怨冯焕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不然她把最豪华的那间房留给他俩。她看一眼彪形女孩。女孩没在听他们说话,瞪着两只单眼皮眼睛东张西望,望了便提问,柿树一棵能结多少斤?屋檐下的马蜂窝是个空窝不是?给“补玉山居”题字的是谁?……
冯焕照例要了三间房。补玉把女儿叫来,让燕儿打开房门透气,同时扫扫抹抹。瘫子绝不是上这儿来消闲:他没闲可消。肯定是来跟补玉拉扯关系,想把补玉从小曾家赁的宅基地赁过去。
“咱闺女长这么高了?”冯焕看着燕儿说道,“漂亮闺女,一看就聪明!”他可劲挥霍好话。
四个客人坐在葡萄架下打麻将。其中一个女客人说她困了,要去打个盹,另一个女人问补玉肯不肯顶替她打两圈。补玉问彪形女孩,要不要试试手气。冯焕马上替她回答,她才不玩那玩意儿。瘫子冯哥怎么了?很是以女孩“不玩那玩意儿”自豪?
女孩又粗又长的胳膊腿竟异常灵活,帮着燕儿打扫整理,不一会儿,把家具都掉换了位置,更便于轮椅进出、瘫子起卧。所有物什在她手里都没了分量和体积,在她手到之处起落,连声响都没有。补玉再次感叹,女孩哪儿像在干活儿?就是在“玩活儿”。然后女孩拿了双柔软的黑布鞋出来,蹲在冯焕面前,一下、两下,冯焕脚上的皮鞋变成布鞋了。虽然皮鞋布鞋对冯瘫子来说都没有区别,仅仅是打扮那双废脚的,但布鞋毕竟舒服得多。冯焕瘫了的脚在女孩摆弄下十分乖,眼神也十分的乖。冯瘫子可从来没对任何人乖过。
补玉从厨房出来,端着刚沏好的茶。女孩迎着她说不必忙,冯大哥刚才在村口新开的那家茶馆喝了不少茶,喝多茶他不爱睡。女孩给了补玉一个大正面:短短的脸,圆鼻子单眼皮。冯焕长进太大了,找的这位小姐一点不美艳,就是让你看着舒服,像渴了的人看见水、冻着的人看见棉花一样舒服。这年头好看的人不难找,看着舒服的人,绝迹了似的。
得知女孩叫孙彩彩,小名叫“不点儿”,因为她在家排行老小,生下来只有四斤,十岁前都是班级里最矮小的学生。这是晚上八点多钟,冯焕在上网办公,彩彩到厨房来找开水泡草药。那是冯焕擦身用的草药,功效是活血散淤。瘫了的人最怕血脉淤结。
她注意到彩彩挪家具时,把三人沙发搬到大床边,又把另一间屋床上的卧具铺在沙发上。这个彪形女孩跟前面的小姐们不同,不与冯哥同床异梦。趁彩彩在炉前调药汤,补玉问彩彩是不是山东人。是啊,这么大个儿还能是哪儿人?彩彩一口牙白极了,又整齐,一笑嘴巴从东咧到西,肚里的念头都看见了。
吃饭的时候,补玉做了几个应季的菜,凉拌南瓜嫩须,鲜黄花炒木耳,半岁童母鸡炒嫩核桃仁,山溪小虾炒尖椒。瘫子一看葡萄架下的一小桌菜,嘴里的话都在口水里跑:“彩彩给我把相机拿来,我要剽窃版权!”他指鲜绿明黄殷红的一桌。
彩彩真的跑回房间去了。补玉走过来,把蚊香搁在小桌下,又用手里的竹扇轻轻拍了一下冯焕的头,下巴一指屋内:“看你有福气的!”
冯焕当然知道她指什么,笑的时候脸颊竟然红了。五十多岁的瘫子,一向变本加厉地风花雪月,竟还是头一次在补玉面前害臊。
到了第三天,补玉一直等着的话等来了。这是星期一,客人们都走了。彩彩推着冯焕在工地上待了大半天,下午回到“补玉山居”。九月初突然回暑,热得像三伏,一夜间苍蝇四世同堂。冯焕的裤子上不知怎么溅了泥污,被挽了上去,露出一截无动于衷的小腿。当他被推进大门时,那小腿上落了十多个绿莹莹的胖苍蝇。人活着,死去的肢体也会招苍蝇,补玉胃里一阵拧巴。他叫补玉到他屋里去一下,有话谈。
要谈的话补玉全知道,所以她沏了一壶好茶,拿了两个杯子,步子闲闲地穿过院子。葡萄枝蔓耷拉下来,搔了一下她的额头。她还啐它一下:“讨厌!”稳操胜券,她忙什么?
冯焕请补玉坐。他腿上那一大群苍蝇跑了一多半,还剩三四只,在他膝盖上爬爬停停,爬得补玉心直痒。她看出彩彩也受不了那几只苍蝇,手提蝇拍,但始终不朝它们下手。在那死去的腿上拍苍蝇不合适。这是个好心的姑娘,补玉对此已经有数了。
话从询问谢成梁、补玉的公婆开始,绕到全村若干家开客栈开店铺。有了服务经验的农民将来对他那个豪华度假庄园大有用处,他可以付四星级酒店的工钱雇用他们。至于他们现在那种小农经济的旅店,在不久的将来,不打自垮。一旦这里成了旅游胜地,城里人还是城里人,走到哪里他们都要找城里的生活方式。他可怜城里人,也可怜山里人似的,哼哼地笑了笑:“他们对农居的新鲜劲已经过去了,村里还在玩命给他们垒土炕、做土布棉被!”
所以,他冯焕将要开的五星级度假庄园是正规军来了,来收编所有“土八路”。冯焕说着话,一面接受彩彩给他的按摩服务,所以他说到某个字眼,拖长了音,或虚掉一个字眼的尾巴,脸还抽一下拧一下,得劲极了。彩彩按摩很认真,根本没听见他们俩在谈什么。
补玉说那是,那是,谁都知道冯总腰缠亿万。
冯焕正在让彩彩捏后脖梗,捏得头探出去老远,下巴颏松下来。他得劲得口齿也不清了,问补玉想要多少钱,才肯把那块宅基地出手。补玉问哪块宅基地?冯焕马上斜她一眼,说这样不好,别抵赖嘛,抢先赁了那块地,不就想在他的庄园里做绊脚石吗?
补玉笑嘻嘻的,心却跳得她微微恶心。补玉够惨的,花三十万什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