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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伦王朝”坐拥寸土寸金的王府井,与我曾经相对而泣的大教堂隔街为邻。装修的主色调是镀金色,宫殿般亮堂。我从金牙般的旋转门进去,就像掉进了一团富贵逼人的金色梦幻。矩形大堂据称是全国最大的宾馆大厅,由四面城堡式客房和硕大无朋的房顶玻璃天幕构成,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厅内散布着高大的椰子树芭蕉仙人掌、模拟喷泉和形形色色的雕塑作品。卡座散乱而有致。高耸的角落形成一个音乐台,一个年轻优雅的黑衣裙女钢琴师摇着脑袋晃着腰肢,神态迷醉。女迎宾身姿婀娜,男服务员标致严峻,五颜六色的客人们光鲜而体面。穿着短衫短裤懒汉鞋的我一定是这座宫殿里最有碍观瞻的一个活物了,好在这个粗鄙与高雅、奢华与寒碜熔于一炉的双面城里,你的钱包顶不住了,还可以拼气质;气质拼不住了,你还可以在装A和装C之间玩太极。
我在大堂晃了一圈,没见武彤彤。正疑虑重重准备离去,忽然面前茶座站起一人,我有些迟疑盯着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子,极力压制住当众行凶的冲动。那人摘去墨镜,露出武彤彤的脸,向我伸出手:“看来你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我忘了,而是你变了,越来越有美国派了,除了——”
“怎么啦?”武彤彤疾速检视一下四周,就像一个即将上台的演员忘了一件饰物。
“没事,不来个拥抱亲吻礼什么的?”
“Daydream! Here is China; not America。(白日梦吧你,这儿是中国不是美国。)”她的英语美国味十足了。
我看着周围的辉煌,局促还没结束:“师太别后七年,当刮目相看啊。”
“啥意思,这是航空公司合作伙伴,可以打折,再说也不长住。你以为我暴发户啊。”
“真快啊!”我端起咖啡,手微微发颤,嘴巴成了漏斗,用纸巾慌乱地揩胸前,感叹道,“这一去一回,博士帽戴上了,抗日战争也打完了,天朝足球也彻底玩完了。”
“这都哪跟哪啊,果然没逻辑。”
武彤彤确实变了。一套浅灰色条格T恤衫、湛蓝牛仔裤、耐克鞋。棱角分明的她显出少许珠圆玉润。头发修剪得像运动员一样短,更显精悍干练。她一点没胖,反而健美了些。比以前爱笑了,不时露出被美国牙医脱去四环素色素后的白净牙齿,也顺带牵扯出几缕岁月的风霜,惟独一对母鹰似的眼睛,逼人依旧。
“你也变了些。”武彤彤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无非是小戈变老戈了。”我摸了摸头顶,感喟道,“岁月不饶人啊!我是越来越顾全大局了——地方支持中央,很吃力啊。”
“就油腔滑调这一点还没变。”武彤彤笑起来,又问我,“怎么样,这些年——”
“托您的福,还行。”
“跟我有啥关系啊,讽刺我吧?”
“当然啦。”我很谦虚,“不是你把我弄到北京来,恐怕我还在靀城对城管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呢。”
“你吃了不少苦。”
我狼狈一笑:“很失败,Loser嘛。”
“真的和未婚妻分手啦?”
“就别提这事了。”我一丝隐痛,咬牙切齿,“我已下定决心不结婚了,傻逼才结婚呢。”
“不致于吧?”武彤彤很惊讶的样子,“你以前是哭着喊着想结婚呢。”
“以前我不谙世事,——你知道我发育晚嘛。”
“你正经点吧,你就这么恨女人?跟我有关系吧?”
“没。”我嘻笑着说,“我一点也不恨某个具体的女人,我崇拜一切女性,包括性工作者,除了女骗子,我博爱着呢。别说这个了,你说说你回来干嘛?”
“听听你的口气,就跟中国是你家不是我家似的。”
“哦,我忘了这一茬了,拿你当国际友人了。您是拒绝花花世界诱惑和资本家的高薪聘请,报效祖国吧?”
“你怎么说话老是这么一阴一阳的?还耿耿于怀呢,要不我还是走吧。”武彤彤突然有些激动。
“注意风度——!”我看了看四周,道了歉,又说,“您现在是海外学者啦,别跟我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要是跟你一般见识我都不搭理你。你就一小人!”
“呵呵,不愧是知己啊。”我连连点头,诚恳地问,“那你这次回来了,有哪些议程啊?”
“一是探亲,我快八年没回家啦;二是我刚拿到博士学位,回来和几个单位——”
“你要海归啊?”我打断她。
“你啥意思?就跟我往火坑里跳似的。”
“不是火坑也不是金窝银窝。当初你不是哭着喊着出国吗?”我放下咖啡,“现在国内竞争多激烈呀?你还回来和我们这些土鳖抢饭碗啊!你忍心吗?行行好吧,我都顶不住啦,一套房子就要了你的命!十年前我只买得起北京一间厕所,现在只能买个马桶啦。”
“我就是跟他们谈这些具体问题的,只是一个意向,初步接触一下。”
“有啥好接触的?现在吹得天花乱坠的,回来就由不得你了。我见过美国海归倒霉蛋。你是不是在国外待了几年待傻了?我以前在‘纽东方’的室友,八个走了六个,现在只有一个回来,还拿着绿卡,有一个宁愿黑在那儿也不回来。啥叫爱国主义,这才叫爱国主义,不给祖国添麻烦不抢同胞饭碗不给农民增负担,齐心协力把美国吃垮了事。”
“得了吧,听你口气好像我是吃白食的。”
“你误会啦。现在海归都成‘海带’啦。敢跟你打赌,要不了几年,就有海归——我说的不是那种野鸡大学‘客来蹲’什么的——跳楼、做鸡、流落街头的。你回来干嘛啊,对得起你二十年寒窗苦吗?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对得起我——,我就不说了。”
武彤彤勃然大怒:“你啥意思?觉得我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告诉你我在那边已经谈好啦,我的选择多了去了。现在有的海归是不咋地,怎么也比土鳖强。因为他们是海归,这事儿被放大了,成新闻了,就跟前几年北大的卖猪肉清华的收废品立马成为新闻一样,那是极端例子,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你去当屠户当拾荒匠当鸭子看看有没有媒体理睬你?”
武彤彤这句话刺得我气血失调花容失色,我讪讪地笑,不置一词。稍过片刻,我和颜悦色:“你说得太对了,我一下岗职工,练摊当板儿爷才是我的份儿,我有自知之明。一番狗咬吕洞宾,仅供参考。”
武彤彤气咻咻地:“当然仅供参考啦,你算我什么人啊?”
“同胞呗。”我一阵灰头土脸,“咱们说点别的吧。”
“和你有啥说的?一说就吵,一点就着。我跟谁也不这样。你咋这么好斗啊?公鸡、蟋蟀还是野狗啊?”武彤彤泄气的样子,“万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和你吵架?本来说给你个惊喜,早知道不来了。啥玩意啊!前世冤家啊?”
我意识到自己失礼,努力将面部拧到“憨豆”频道,一字一顿:“咱就是前世冤家,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说实在的,跟谁——也不是这样,跟警察城管保安联防小脚侦缉队铁道部证监委……都不是这样。”
武彤彤扑哧一笑:“惹不起呗。”
“谁都惹不起,咱就一只蚂蚁。”我一脸谦卑。一看时间快午饭了,就说,“你大老远地来看我,我还是做东请你吃顿饭吧。”
“你不请谁请啊,看我怎么宰你!”武彤彤一点也不客气,说完自己都笑起来,“你来美国我请你。”
“估计难点儿。”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我给老洪打了个电话,又问武彤彤余下几天咋安排?
“明天回老家,一月后回美国,就一个月时间。”
“回来度蜜月啦。”我打趣,她也笑:“谁和我度啊?”
“当年去美国没送你,前天回来又没接你,下次我送你走吧。”
“好啊。”武彤彤说,她看着窗外感叹,“北京变化真够大的!”
“帝国之都,万国来朝啊!大国崛起啦。”
路过“大冰箱”时,武彤彤问:“你住这一块吧?”
“就住那大冰箱——后面一破房里。”
武彤彤说:“我倒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啥样。”
“饶了我吧,怕吓着你,那是蜗牛和蚂蚁住的地方。”
“看的就是这个。”
我应付着:“先吃饭,再说吧。”
4
四川驻京办装修了,新增了菜肴,价格也水涨船高。武彤彤还记得八年前我们坐过的那个位置,径直走过去坐下来。她很挑剔地点了几个菜,都很便宜,我加了一道东坡肘子、泡菜和肚条汤。武彤彤抱怨这些年来胃被西餐给喂坏了,她想回国原因之一就是太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