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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喊安莺燕回撤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女人不见了,她坐过的石头边.斜刺里伸出的小树枝上,正有一条金黄色的小丝巾在随风飘荡。
安莺燕在悬崖前边挥手的一瞬,最终成为修丽无法磨灭的记忆。那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在最后的时光所绽放的艳丽,让修丽感慨万千。在那个画面里,安莺燕的脸褪去了久病不愈的苍白,委顿不振的神情忽然间灵动飞扬,整个人随之魅力四射,她的表情在那一瞬变得如少女般圣洁,足以把曾经留给人们所有龌龊与油滑的印象荡涤殆尽。
在以后的路途上,修丽一直在痛心疾首地回想,安莺燕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起身跳进了河水,因为从队伍开始渡河起,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悬崖边上那个孤独的身影。然而,没有答案。
修丽回想起一些细节。当时安莺燕系好了绳子,高高举起右手,向下边的人缓缓地挥动,嘴巴随之一张一合,修丽觉得她好像在说:再见了,再见了。曾经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从修丽心头飘过:难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头了?
修丽突然扪心自问:你为什么选择她去完成任务?在你内心深处,是不是隐藏着一种可怕而残忍的动机,既然接受任务的人很可能有去无回,让安莺燕拿半条命去搏成本更低?明知她已经有了厌世的端倪,还要给她创造这样的机会,是否等于放任她舍弃生命?
修丽边走边扭头,不断回望对岸悬崖上的小树,安莺燕留在上边的金黄色纱巾,一直在微风中轻轻飞扬,好像一只挥动的手,在跟他们道别。
安莺燕不辞而别的举动,给整个队伍的行进增添了悲壮的色彩,所有的人都闷不吭声地迈着步子,每逢沟沟坎坎或者路况险峻的时候,无须谁来引导,人人都会主动伸出手来互相搀扶。
陈山妹的反应显然更强烈一些。打从过河之后,她就成了一个不知疲倦也没有言语的机器人,只顾抬着戴汝妲的担架,低着头一个劲地走,走,走。遇有障碍或者中途休息,担架需要停下来的时候,她就蹲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掩面,不言不语。没有人能把她换下来歇一歇,也没有人能让她把头抬起来说句话。修丽选出两个男嫌犯,来替换她和朱颜,也被她倔犟的沉默给挡了回来,劝说和命令都无效。
朱颜心疼地看着山妹,担心这种自虐式的默哀最终会击垮她,就跟在她身边不停地讲话,告诉她,如果心里太难受,一定要哭出来,讲出来,叫出来,不然会出大问题。然而,效果跟修丽的劝说一模一样,如同面对着一堵回音壁,所有的声音发出去,弹回来,还是你自己的。几次三番之后,朱颜也沉默了。
逃生的路在这样一种无言的悲伤中,向前延伸,而前方似乎还有更多的艰险在等着他们。
87
天色暗下来,能见度越来越差。
河右岸的路,说是路,其实是一段干涸的河床,现在被从山崖上塌落的石头分割得断断续续,队伍须得沿着那些石头爬上爬下,人员体力消耗大,行进速度大受影响。最让人揪心的是,余震说来就来,每次都把更多的石块从酥松的山体上筛落,时刻威胁大家的性命。
在这样的时候,纪石凉无端想起死于哮喘病的母亲。母亲临终的喘息令人难忘,阵喘发作前,她的胸膛里会预先发出一种怪异的鸣哮,接着是全身的震颤,让她的五官错位,肢体痉挛,再往后鼻涕眼泪口水胃液次第而坠。母亲的哮喘周而复始地发作,让病床前的纪石凉渐渐知道了它的规律。一听到母亲胸腔里出现鸣哮的迹象,他就会预先用平喘的喷雾剂给她喷上一次,然后将她的头捧起来,靠在自己胸前。
眼下纪石凉觉得大地就跟哮喘的母亲一样,刚刚挺过了一次大喘后的窒息,正在用一次次小喘来缓解来透气。每次余震来临之前,地底下都会有一种沉闷的声音传来,然后地面开始抖动,山石开始坠落,多么像母亲阵发哮喘的过程。大地像母亲一样,病了,不同的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导致了这位母亲的重病,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她的病症。
纪石凉从中琢磨出了一点规律,并向张不鸣建议了队伍行止的办法:在地声开始传来的时候,全队停止前进,静听山体垮塌的动响,以石头滚落的撞击声判断方向,响声在前方,全队后退,响声在后方,全队快进。再往后,他又发现,大石头掉下来的时候,紧贴崖壁来避让,反而好办;小石头随处乱飞,弄不好就要被击中。据此,他们把队伍细分成每组五人,一组通过时,另一组观察头顶上方的情况,每隔五分钟一组,击掌为号,直到全体通过险区,再行点名整队。
事实证明,纪石凉的办法切实可行。在天色黑透之际,他们终于穿越了余震肆虐的险境,无一伤亡抵达了河边的开阔地。
张不鸣宣布队伍就地宿营,再一次分发食物,并派人到河边取水来饮。带来的食物所剩不多,每人的量只有上次的一半,四个人一包方便面,一根火腿肠。
还是跟上次一样,张不鸣拿了双份给纪石凉送去。这回的双份包含着他自己省下来的一份。纪石凉的辛苦和危险,超过了所有的人,这一点张不鸣比谁都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作为领队,除了在饮食上给老纪一点小小的关照,再无其他的方式能表达内心的感激和歉意,他知道在前边凶吉难卜的路途上,老纪还将继续担负最重最险的任务。
张不鸣把东西递到纪石凉手上,听见老纪用非常含混的声音说了一句:饿是饿坏了,可我没法吃下去。
张不鸣笑道:没水是吗?你倒是越来越娇嫩了……
说着张不鸣用手电往老纪脸上一晃,下半句话立马被吓了回去。只见在手电光映照下,老纪脸上的咀嚼肌正在剧烈地抽搐,牙关紧咬,使他发声都很困难,再一摸他的手臂,也能明显感觉到肌肉在牵拉。
张不鸣情不自禁,急切地摇晃他,一迭声问:老纪,你这是怎么了?
纪石凉显然想张嘴,但却张不开,只从牙缝里勉强蹦出几个字:谁知道……过河之前就不得劲了。
张不鸣回想起上次吃饭.老纪边吃边呛口水滴答的模样,心里被一个念头撞击得发慌:老纪生大病了!想到后来的好几个小时里,老纪一直带着越来越重的病,奔前跑后,张不鸣感到了深深的自责,接着用一种近乎惊慌的声音疾呼沈白尘,引得队伍里所有人都伸头探看。
天很快黑透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不鸣打着手电,看小沈手忙脚乱地替老纪检查。沈白尘拿着一只镊子,用柄部不断在老纪的面部、颈部、背部、腹部、四肢,到处点来点去,每点击一次,老纪的反应都异常强烈。只见他颈项强硬,头向后仰,口角外翘,双眉上扬,前额堆积起密集的皱纹,显出极度痛苦的样子。
小沈慌慌张张折腾一阵子,把张不呜叫到一边,告诉他老纪是典型的破伤风病状,难过地说:几个小时以前,我就发现他老是苦笑,苦笑面容就是破伤风前驱症状,可是我也只在书上见过,没有任何临床上的经验。我……
看见小沈忙着检讨,张不鸣马上截断他的话问:你能找出他得病的原因吗?
小沈想了想说:很可能是老纪在用手刨挖的时候,手指被锈蚀的铁刺扎伤,伤口又细又深,出血不多,这种伤口很容易被忽略。破伤风杆菌属于厌养菌类,在开放的伤口里反而不容易成活。要是我早点知道,及时给他清创,把伤口打开消毒就好了。
张不鸣叹口气说:这不赖你。像他这样的粗人莽汉,切掉一个指头都不带哼一声的,弄出这点不出血的小口子,又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他会跟你说吗?现在要紧的是,你估计他的病情会怎样发展。
小沈努力地回顾着有关破伤风的课程,尽可能准确地报告说:这个病潜期一天到六十天不等.发作得越早,病情越严重,预后越差……而老纪从受伤到发作,也不过二十多个小时,可见是重中之重……
张不鸣急着问:最差的结果是…..
沈白尘停顿了一下,不情愿地说:……呼吸麻痹,导致死亡。
张不鸣不吭声了,情况之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半晌才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才能使他的病情发展得慢一些?
随着对课程的复习,小沈对自己的诊断渐渐自信了一些,有条有理地说出了他的办法:按常规治疗方案,应该先查找感染源,清除坏死组织和异物,敞开伤口以利引流。然后尽一切努力控制痉挛发生的次数,把光、声、震动和移动这些对病人的刺激因素降到最低。我想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