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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鄢嫣向周小乔公开了记者身份,周小乔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再也不肯跟她接触了,打电话不接,写短信不回,见面就更不可能。现在要说服周小乔,只剩下最后一招,就是由沈白尘直接出面约见周小乔,用魏宣亲笔写的信去打动她。
本来沈白尘想让鄢嫣约好了时间他再回来,可鄢嫣无论如何不愿意再跟周小乔联系,她对沈白尘说: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难说话,为了接近她,我受了多大的伤害。
沈白尘鼓励她说:能受委屈是一个好记者起码的素质,百折不挠才能抓到最尖端的新闻呢。
鄢嫣这回不听他的忽悠,坚持说:别又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宁可不当好记者,也不能听任别人践踏我的尊严。
既然事情已经严重到了有关尊严,沈白尘不能再勉强她,只好直接打电话去约周小乔。这样干对他来说很有些风险,以他狱警的身份,夹带当事人的信件给家属,还要策动和参与传媒的炒作,一旦有什么差池,够他喝一壶。但沈白尘并没有对鄢嫣晓以利害,他觉得那样做不够男子汉,青年毛泽东让他最为钦佩的气质,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冒险精神,他不能平时挂在嘴上说,到了关键的时候又掉链子。
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魏宣,如此胆大妄为,连沈白尘都分不清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利人还是利己,如果说两者兼而有之,到底是利人的成分多,还是利己的成分多?最后,沈白尘用了个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彻底自我说服:这个案子涉及中国刑法的新问题,参与其中即是参与了司法历史的创造,于魏宣,于自己,于国家都有利无害,这个险值得去冒。此外,沈白尘还想试试自己的口才,甚至手段,看能不能把在鄢嫣面前油盐不进的周小乔说动。
沈白尘拨通了周小乔的电话,为了不让她有任何犹豫的空隙,上来就说:喂,你是周小乔吗?魏宣有信给你。
对方显然非常意外,很冷淡也很警觉地问:你是谁?
沈白尘坦然回答:我是市看守所的狱医沈白尘。魏宣的情况不太好,要向你求助。
周小乔的声音立刻焦虑起来:他怎么不好,出什么事了?
沈白尘为这种焦虑感到高兴,这说明对方还很在乎魏宣,于是有意放慢了节奏说:看了信你就知道了。希望你安排一个时间见面,我好把信交给你。
周小乔马上说:见面可以,但我还是希望你先告诉我,魏宣出了什么问题。
沈白尘告诉她:魏宣已经拿到了起诉书,是按盗窃金融机构的罪名起诉的。估计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个情况让周小乔联想起了鄢嫣,几天前鄢嫣说过魏宣的案子要开庭,果真如此。这使她又谨慎起来,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鄢嫣的女孩子。
沈白尘毫无回避之意,说:当然认识,她是我的女朋友。
周小乔又变得冷淡而警觉了:该不是她托你来游说我接受采访吧?
沈白尘更加坦然地说:正好相反,一直是我托她来游说你接受采访。
周小乔不信,因为这听上去不合乎逻辑:为什么?
这回沈白尘不想直接回答她了,只是简单说:原因很复杂,见面告诉你。
周小乔很任性地说:我想先知道原因再见面。
沈白尘不让步,坚持说:见面再谈。
他知道周小乔一定拗不过他,魏宣的信在手里,还怕她不见?
周小乔果然妥协了,约他午餐时间在一家酒店大堂吧见面。沈白尘对这个结果颇为得意,马上给鄢嫣打电话,告诉她做好采访的准备,周小乔今天就能被搞掂。
鄢嫣很是惊讶,问他凭什么如此自信。沈白尘想了想说:凭节奏,节奏也是一种语言,周小乔的节奏说明她打算合作。
鄢嫣笑道:结论别下得太早,她说变就会变,不一定按节奏出牌。
根据节奏的需要,沈白尘踩着点儿来到约定的酒店。这儿离周小乔上班的地方不远,环境优雅安静,很适合谈私密的话题。沈白尘坐在空调送来的习习凉风里,听着钢琴师现场弹奏的抒情曲,又想起了魏宣痛悔万分的表情,心中慨叹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看来年轻人还得有点志向,精神一旦缺席,物质就会左右你的行为,直至把你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等待周小乔的时间,沈白尘拿出魏宣的信,又重新看了一遍。
看得出来,当时魏宣很匆忙也很慌乱。他用非常潦草的字迹写道:小乔,见字如晤。请相信送信的人,接受他对你的任何建议。我可以担保他是自己人,这是我通过个别接触,特别是在眼下的事故现场亲目所见,得出的结论。相信他就是相信我。切切。魏宣泣书。
沈白尘知道,那天他跟纪石凉在一号仓发生的冲突,使魏宣改变了态度,从怀疑到信任。这个转变让沈白尘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魏宣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好意;遗憾的是,对方的理解还是屁股指挥脑袋的结果,“自己人”意味着什么?这说明魏宣误读了他的立场,说白了是把他的人道主义态度,当成了代表囚犯的立场。这是沈白尘不愿意看到的,他一直以为人道主义是中立的、超脱的,只针对人本身,不做任何道德与是非判别。现在看上去,这是有难度的,老纪不理解,魏宣同样不理解。
沈白尘看着想着,下意识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比周小乔跟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周小乔居然迟到了。
迟到,无疑是一种节奏。周小乔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迟到,是不是情况有变?沈白尘原本满满的自信,突然像一个被针尖刺破的气球,开始慢慢往外泄气了。莫非真被鄢嫣猜准了,这是个多变的女人?
60
在沈白尘开始不安的时候,周小乔正在不远处的一间咖啡馆,跟阿克迈告别。
周小乔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了阿克迈。
随着魏宣的案子开庭临近,鄢嫣多次劝说她参与媒体的炒作,周小乔时常心烦意乱。她拒绝鄢嫣的时候,看上去无比坚决,其实心里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有好几次,她走到阿克迈的办公室门前,想跟他说一说自己的心情,终于在把门敲响的前一秒钟,转身跑掉了。周小乔觉得,经历过那天晚上的追与逃之后,再去向阿克迈寻求帮助,对他是不公平的。
可是就在今天,周小乔提前十分钟下班,要去见沈白尘的时候,偏偏在电梯里碰到了阿克迈。因为里边没有别的乘客,宽大的电梯忽然间让人感到很狭窄,四周的镜子被保洁工擦得过于干净,明晃晃的简直可以照穿人的内心。两个人分别依墙而立,眼睛都有点不知道朝哪儿看。
周小乔以为就这么坚持一分钟,电梯一落地,说声拜拜也就过去了。
阿克迈却以一种非常中国的方式发问道:有事去?
周小乔答道:是的。
阿克迈又问:有急事?我觉得你有急事。
周小乔这才觉得,阿克迈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电梯里,似乎并不是一种巧合。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用无声的言语在说:请对我说出实情。
周小乔被看得万分感动。难道如此明确的拒绝,还不足以让他的关注降温吗?面对这样的绅士,她不能也不可以说谎。
于是她下决心对阿克迈说:如果你有耐心听我说,我想请你喝一杯咖啡。
阿克迈听到这个邀请,居然高兴得像孩子一样笑了:我当然有耐心,一直到你说得不想再说了,我的耐心还足够足够。
周小乔感到了一种轻松的温暖,这让她不再有任何顾虑。
来不及说别的,也用不着说别的。在短短几分钟内,周小乔向阿克迈说出了她心中的纠结所在,然后看看腕上的表告诉他,希望在五分钟之内听到他的意见,因为那个替魏宣带信来的警察,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
阿克迈点点头,抬起了左手,用眼睛盯住自己的表,说:好的,我用三分钟来想,用两分钟来说。我想你的问题,主要是如何处理跟媒体的关系。
这是德意志人典型的行事方式。在周小乔眼里,现在的阿克迈,比电梯里那个中国化的阿克迈,要自然得多,也正常得多。
三分钟一到,阿克迈把目光移到周小乔脸上,说出了他的意见:首先我得说,假如这件事情发生在德国,法律上不会有这样巨大的分歧。同一案情,按不同的解释,或者处以重刑,或者由刑事转为民事,这样的情形让人,至少让我这个外国人感到太不可思议了。我来中国时间不短了,但还是不能说已经了解了中国,我只能说,如果在德国你应该想办法接近媒体,媒体对蒙冤的人常常会有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