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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安莺燕经常嚷小腹痛,痛一阵子过去,啥事没有,除了不时找茬跟朱颜吵点小架,其余时间照样打闹说笑没个正形。今晚上的情形有些不同,她痛得这么凶,还开始发烧了。
陈山妹把手掌贴到安莺燕的额头上,温度更是高得如火炭一般。这样的高烧,几年前缨络得脑炎的时候,陈山妹见识过,凭着很简单的生活经验,她判断安莺燕可能要生大病了。她心里有些慌,对着安莺燕的耳朵说:燕子,我看你这一次的病不简单,还是报告政府,去医院看看……
安莺燕痛得直吸气,还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有啥大不了的,我知道,是妇科炎症。我这底下宫颈炎、附件炎、阴道炎、盆腔炎……凡是能发的炎,我什么没得过?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就是一公共男厕所,厕所,还是公共的,你说它年久失修还能不出毛病?
陈山妹拍拍她的嘴,说:你都发高烧了,还在这儿胡说八说的。缨络得脑炎,烧得这么高,医生一量都超过四十度了,差点把小命送在医院里。
安莺燕听了,努力笑了一声:嗨!哪儿跟哪儿呀,人家得的是脑炎,那种病咱想得也得不上,都说干我们这行的全都大波无脑,没脑子的人想得脑炎,门儿也没有。得病也分人,像我这样儿的,得个病都是这种说不出口见不得人的。
陈山妹有些急,右眼皮又突突跳起来,跳得她心惊胆战,她觉得这肯定跟安莺燕的病有关。望着渐渐亮起来的窗口,她一遍遍想着:这妹子真有大病临头了。
24
修丽到女监二号仓来看陈山妹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包食品,里边有几袋方便面,两包火腿肠,还有一些苹果。
自从听安莺燕说.凡是企图自杀的人都会受到处分,因为万一真死了人,首先要连累主管的管教,陈山妹一直提心吊胆,怕那个给她喂韭菜的女官来找麻烦。那天她猛然抵抗,不光弄得那个女官满身污秽,还把人家的鼻子给踢得流了不少血,这个账迟早是要算的。
修丽高亢的声音刚从走廊里传进来,陈山妹先就六神无主了,听见修丽在门口询问她的情况,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等修丽进得门来,把手里的食品放在铺上,说这是专门给她带的,陈山妹立时浑身筛糠,扑通一声就给修丽跪下了。
修丽吓了一跳,忙扶住她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陈山妹慌里慌张,说也说不清楚:我知道杀人是死罪,可听说死罪政府也会派人来问情况,到法院见过法官才决定毙还是不毙。你可别因为我一时想不通,吃了钉子,就提前送我去枪毙,我那是想孩子想昏了头……不是有意要给你找麻烦……要是非枪毙不可,我也得先见见我的孩子,告诉他们妈妈不是坏人……妈妈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他们最亲的妈……
话没说完,人已经哭得抬不起头。
修丽被这一席话说得糊里糊涂,把她拉起来问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陈山妹听说,凡是判了死刑的人,枪毙之前,都会被政府特殊照顾一顿上路饭,还可以抽烟喝酒。自从进了看守所,陈山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从来没有家人关照,没有朋友送钱送物的嫌犯之一,她吃过的方便面、火腿肠,还有牛奶麦片之类,都是安莺燕匀给她的。她看见被自己踢伤的管教提来这么一堆食物,还点名点姓送给她,便以为是政府送她的上路饭,吃完了立马就要押赴刑场呢。
修丽听了,觉得陈山妹很是可怜,用缓和些的口气说:你看你,胡思乱想把自己给吓的。吃钉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还有孩子要见呢?现在反而贪生怕死了。眼下除了你自己,谁能把你立即执行?
陈山妹看见修丽虽然态度严肃,话说得挺诚恳,不会是在骗她,也就把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又不知道要如何弥补的孩子,等着大人发落。
修丽问:你觉得身体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陈山妹忙说:好了,我全好了。我人穷命贱,从来不生病……安妹子……47号,是她病了,发烧了。
修丽看了一眼蒙头躺在被窝里的安莺燕,没有表态。然后接着问:你知道你的孩子如今在哪儿吗?
这一问,陈山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淌了下来:我哪能知道?……他们的亲爹挖煤砸死了,后爹叫我给杀了……
修丽打断她的话问:那你们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陈山妹恓恓惶惶说:还有一个奶奶……可已经不认我们了……
修丽觉得不可思议:你改嫁了,婆婆不认你了,说得过去。可是孩子是她自己家的香火,那老太太怎么可能不认他们呢?
陈山妹停下想了想,不知该怎么说:这事儿都怨我,没有跟婆婆掰扯清楚……今天落到这一步,都是我自作自受……只可怜我那两个孩子,也跟着一块儿受苦受罪……
修丽说:农村老太太不认自家的孙子,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你现在就跟我说说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一切对于陈山妹,显然都不堪回首,因为修丽刨根问底,她不得不把结了痂的伤痕重新揭开,去回忆那些不堪的往事。
柱子的丧事刚刚办完,头七还没过,胖头就带着村里保安队的人上了门,说是按照黑七叔的吩咐,来帮陈山妹搬家。
按照小尾巴村的章程,村民凡本村户籍,一律可按家庭人数,享受大中小三种不同规格的福利房一栋,全是装修好的两层小砖楼,室内一应家具和冰箱、彩电、洗衣机,包括厨房里的沼气灶、微波炉、电饭煲、炒菜锅,全由村里统一配给,村民只要带着自己的铺盖卷和换洗衣裳,再加几双筷子、几只碗,进去住就全齐了。所以,说是搬家,其实没什么可搬的。保安队来了几个大汉,不过是防着闹事而已。
婆婆知道彻底得罪了黑七,其实是彻底得罪了万爷,早早就开始收拾东西,等着哪天走人。婆婆是个刚烈的女人,一辈子宁折不弯,陈山妹曾经劝她去给万爷赔个不是,看看能不能保住住房。婆婆说什么也不干,说:我说的那些话,等于在金銮殿外边跳起脚来骂皇上。在小尾巴村,从来没有人得罪了万金贵,还能找补回来的。他那个人的心眼儿比针鼻儿还要小,整人不知道有多狠。话说出去,就别指望有啥变动。
有备在先,没费什么时间,一家人就出发了,目标是村外山梁半腰,柱子家祖传的小土房。那房子本来又黑又矮,又空下好几年没人住,也不知道都破败成什么样子了。可怜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大半边天塌了,孤儿寡母的,不往回搬又能到哪儿去呢?
大浩、缨络背着各自的书包,抬着竹编的鸡埘,里边装着四五只下蛋的母鸡。陈山妹用扁担箩筐,挑着全家人的被褥勺盆,还有所剩不多的米和油。
远远看见自家的土墙小院,孤零零地站在山梁上,土屋的房顶上正飘出一缕缕青色的炊烟。山妹知道是婆婆正拖着病病歪歪的身子,给全家人做午饭,心里更加难过起来。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山崖的边边上,面对脚下看不见底的百丈深渊,她真想闭着眼睛往下一出溜,跳下去跟柱子相会。陈山妹冲着阒无人迹的山谷,凄惨地叫道:柱子,柱子,我该怎么办呀?
听不见柱子的回答,但听得一阵响亮的鸟鸣。山妹透过蒙咙的泪眼,看见树枝上原来有个编织得很精巧的鸟巢,雌鸟正在窝边守着它的三只小鸟,等着雄鸟叼来小虫喂它们。大鸟小鸟一唱一和,把陈山妹从向死的绝望中唤醒了,她想起两个可怜的孩子,同时想起自己的责任。陈山妹为自己刚才的念头感到惭愧,一骨碌爬起来,直奔自己家的小土屋而去。
从那天起,这个走入了绝境的家,开始了更加艰难困苦的日子。
两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全家人都分外努力,日子还是愈来愈贫穷。
有一天陈山妹在对面坡上搂柴火,远远看见一个肥胖的女人,扭扭搭搭进了自家的院子。她心里好生奇怪,自从被赶出村,从来没有外人到家里来过。陈山妹心情有些激动,快快扎好了柴捆子.回家看个究竟。
走到院门口,正和来人撞了个满怀,山妹认出那是邻近大膀子村的媒婆,人称快嘴小喇叭。只见小喇叭灰头土脸,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骂骂咧咧说:四婆婆,你这个老绝户,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你还想限制你儿媳妇的婚姻自由?你犯法了,知不知道?
婆婆跟在她身后追,又要举起拐杖打,看见陈山妹,马上改口说:小喇叭,你有闲工夫,管着你们大膀子村的事就够了,我们小尾巴村的人不用你操心。
小喇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