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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也不要疑心太重,我虽好久不问俗事,冷眼儿瞧,李光地和陈梦雷还像是有良心的。”苏麻喇姑劝慰地说。
“文人无行。何况他们都是汉人。用他们汉人的说法,就是‘非我类族,其心必异’!大师,我们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这话,朕这个天下,格外难坐呀!”
这话说的虽是一般汉人,但苏麻喇姑因与伍次友有那一段瓜葛,听来却有点刺心,便笑着岔开话题:“万岁,外边雪景必定好,出去走走吧?明儿启驾回宫,以后再来这地方儿,可就不方便了。”
“哦,——出去走走,你说得是,也好,”康熙站起身来,自己拽了件羊皮风毛的金丝猴皮袍披了,便同苏麻喇姑一齐走出大殿。守在檐下的魏东亭朝狼谭和穆子煦使了个眼色,三人便远远尾随在康熙二人的身后。天阴得很重,雪却下得不大,地下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白霜。康熙手搭凉棚,远远望见远处的河滩上围了一片人,挨挨挤挤地似乎在瞧什么热闹,笑着遥遥一指道:“大师暂且做一回凡人,一同瞧瞧热闹可好?”
“出家人心不静不如凡人,心静却强似出家。万岁既发了话,奴才谨遵圣命!”
二人在朔风中踏着冻土南行,忽然看见何桂柱带着十几个随从飞也似地打马迎来,这个何桂柱就是伍次友先生的家生奴才,原来的悦朋店掌柜,康熙让他在宫里当差。现在,何桂柱一见康熙,立刻滚鞍下马,伏在地下,口里吐着白气说道:“奴才何桂柱给万岁爷送折子来了!”
“起来吧,叫他们把折子送去,你和我们一同去散散心。”
何桂柱爬起身来,搓手跺脚地说道:“这天真冷!今儿已是腊月初十,快过小年了!”
三人走近了人群,方知是两个江湖艺人在卖艺。围观的竟有上百人,有的缩着脖子,有的袖手跺脚。一阵铮铮琴声,伴着一个女腔悠然而起。康熙听着不禁点头赞道:“琴拉得好,唱得也好。不料此地竟有这样高手!”
何桂柱挤到人群的前边,才看见是个衣着单薄的歌女手拍云板婷婷站着在唱,再瞧一旁操琴伴奏的人,惊得几乎晕了过去:啊,这不是我们的二爷吗!他揉了眼再瞧时,那人却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再无半点差错。——何桂柱心中一热,失声哭叫道:“二爷,我的好二爷呀!”
他不顾一切,双手扒开发楞的人们,扑倒在地下膝行数步,双手紧紧搂住坐在冰冷的石墩上操琴的伍次友,号陶大哭:“二爷!你……你竟落到如此地步……柱儿有罪,有罪呀!”
围观的人群见了这个场面,不由得一阵骚动。站在圈子外边的康熙听见何桂柱的喊叫,也是大吃一惊。他正要冲开人群走进去。却见身旁的苏麻喇姑轻轻呻吟了一声,便昏倒了过去。正在唱曲的李云娘也愣住了。自从在天津下了船,他们俩身无分文,不义之财伍次友不让取,伸手讨饭,又难得一饱,只好沿途卖唱,赶奔京城。伍次友心性旷达,毫不介意;李云娘也甘愿把这相依为命的日子多过上几天。一路上餐风宿露,忍饥受冻,他们却虽苦犹乐。眼见得京城在望,云娘的心中沉重,唱的曲子也更加悲切凄凉。却没料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微服出行的康熙皇上。康熙一眼看见自己的老师,面孔黄瘦,衣衫破旧,两只手冻得裂开了点点的血口子,不禁心中一陈酸痛。他吩咐狼谭照看昏迷的苏麻喇姑,自己趋前几步,拉住了伍次友:“先生,龙儿不好,龙儿没有尽到心,使先生落魂到如此地步。你,你吃苦了……”两行热泪奔流而出,他说不下去了。
次友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何桂柱,更想不到,康熙也在这里,惊得他如梦如痴。十几天的饥饿劳累,三年来的思念渴望,一齐涌上心头:
“怎么,是龙儿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诸候叛乱了吗,宫里出了奸佞了吗?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康熙见伍次友一见面,就对他的微服出行这么关切,心中更是激动,忙忍泪陪笑回答:“不不不,什么事都没有出。龙儿我听老师的话,马上就回去。外边天冷,请先生和我到那边庙里说话。”
就在康熙和伍次友说话之时,云娘早已来到苏麻喇姑身边。两年不见,面前这个身份高贵却又命运不济的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她简直不敢相认了,看到苏麻喇姑骨瘦如柴,面色憔悴,李云娘不由得暗自叹息:唉,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鬓角己见白发,脸色如此苍老,一听到先生来到面前,竟然昏了过去,她的心,恐怕被思恋煎熬得全都干枯了!”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云娘的心里,她打了一个寒战,咬咬牙走上前去抱起苏麻喇姑迳向关帝庙走去。
半个多时辰之后,苏麻喇姑醒过来了。她虽已削发为尼,但是三年来,伍次友的身影,却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心头。眼前,在皇上的对面,正坐着自己的兄长、老师和恋人。他穿着一身天青布袍,又脏又破,露着棉絮。脚下穿着当年自己亲手为他做的那双布鞋,也已破得露出了白布袜子。虽然脸色青黄,仍不失温文尔雅的气度。他披着康熙的那件金丝猴皮袍,正在侃侃而谈。苏麻喇姑回过头来,又见身边坐着一位姑娘。虽然也是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眉脸间却现出勃勃英气。她是谁?哦——是当年沙河堡客店力杀刺客的小道士李雨良。嗯,果然是个女子,果然是个有胆有识的人!她怎么和先生遇到一块了呢,她和先生眼下又是什么关系?如果她能终生侍奉在先生身边,自己也就放心了,但是,自己的一切的希望和憧憬也从此消失了。啊,不,不,伍先生永远在我心上,不会失落的。苏麻喇姑镇定了一下情绪,推开了云娘的手,挣扎着坐起来,听康熙和伍次友的谈话。
“先生,刚才朕已经将形势说了个大略,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请先生教我。”
“圣上,撤藩既已决定,就要义无反顾,竭力促成,以安国本。臣不懂军事,但却知备战乃第一要务,而选将更是至关重要。周培公所说很有道理,湖南决战,已是定局,不知皇上打算派何人前去?”
“朕打算任命安亲王岳乐、简亲卫喇布掌管中路,据守湖南;今图海和周培公去对付王辅臣;康亲王杰书率兵到福建。吴三桂要反,就在湖南与他决战。”
“好!皇上既已深思熟虑,就该决而行之。适才皇上所说的钟三郎邪教之事,虽然为祸京师。波及内宫,但他们不过是乌合之众,只能干些鼠窃狗盗之勾当,成不了大气候。只要圣上善于用人,可保无虞。请恕臣直言,若单为此事,避难通州,使六宫无主,朝廷不安,却是得不偿失之举。望陛下速速回京,君安臣自安,君安,臣安,民心也就安定了。”
“好好好,知我者先生也。朕决计采纳先生忠谏,即日回京。”
师生、君臣正谈得热火,何桂柱匆匆忙忙地进来,带着几个随从,摆上了酒,一边忙活,一边笑嘻嘻地说:“主子,奴才家二爷回来了,以后陪主子说话的日子多呢。请主子和二爷入席吧,奴才还干我的老差使,给主子们上菜斟酒。”
“好好好,柱儿,亏你费心了。”
“哎,二爷这话说到哪儿去了,别说才分开了三年,就是三十年,三万年,柱儿见了您,还是应该规规矩矩地伺候的,何况,今儿个还有皇上呢。柱儿瞧着今天的事就是有缘份,在座的除了这位李姑娘,全是当年悦朋店的老人。来来来,请主子入席,李姑娘,您是远客,也快来请坐呀!”
云娘看了一眼苏麻喇姑,见她面如死灰,知道是何桂柱那番话,又触动了她的心事,不禁一阵难过。唉,看来她对伍大哥的痴情,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三人共处一室,同桌饮酒,自己是该有个决断了。她走上桌来,搀起苏麻喇姑和她并肩坐在下首。
康熙端起酒杯,向伍次友致意:“先生久经波折,终于又回到了朕的身边。来,请先生饮了这杯酒,权作洗尘,朕还有话要说。”
伍次友诧异地接过酒来喝了:“皇恩浩荡,臣永生难忘。不知圣上有何谕示,臣自当恭从圣命。”
“好,先生不失当年豁达胸襟。趁着大家都在这儿,朕想替伍先生料理一下终身大事。这位豪爽正直的李姑娘,朕是第二次见面了,性情、模样,和当年的婉娘竟是如此相仿,若和伍先生匹配,倒是天作地合的一对,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魏东亭立即表示赞同:“主子说得有理,奴才瞧着也是这样好。”
伍次友正要说话,突然看见苏麻喇姑脸色大变,咬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