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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韶宁和思绪一顿,犹豫了片刻,又提笔在册子空白处写下“伶舟”二字,并同样在伶舟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只是这个圈,他画得很慢,也很用力,眼看着那个圈即将画完,他感到自己的双眼都开始钝痛了起来。
伶舟的身上,实在有太多疑点了——为什么一介草民的他,会对朝廷局势了如指掌?为什么连周长风都不曾亲眼得见的宋翊,他却一眼便能认出?为什么他作画时的下笔风格,会与闻相如此神似?——这些疑点,并不是伶舟随口扯出一个云游在外的师傅就能完全解释得通的。
之前韶宁和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愿深究,但周长风对他的提醒,他一直放在心中,不敢懈怠。
他故作懵懂疏忽,却暗中留意伶舟的一举一动,如今这些疑点已经多得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如果说,顾子修真的是闻相手中的一枚暗棋,那么伶舟呢?他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与顾子修眉来眼去的交流,以及言语中处处埋藏的弦外之音,又究竟暗含了什么样的秘密?
韶宁和脑中思绪纷乱,千万种猜测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最后,他轻轻合上名册,一手按住了眼睛,心中默默呢喃:伶舟,你从最初接近我、向我示好,到后来委身于我,究竟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亦或者,其实你从头至尾,都只是在利用我?伶舟,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
第二日,韶宁和如同往常一般起来吃早饭,见了伶舟和万木,便和颜悦色地主动向他们打招呼,仿佛昨晚上的反常,当真只是他酒后失态,一觉睡醒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伶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以前韶宁和喜欢背着万木对他做的那些亲昵的小动作,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万木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事,看了看一脸和煦的韶宁和,又看了看一脸沉静的伶舟,总觉得这两人明明都表现得很正常,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剑拔弩张的味道。
吃过饭后,韶宁和说议郎阁有事,便换上官服出门去了。
万木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伶舟:“昨晚上,少爷没欺负你吧?”
伶舟摇了摇头。
万木松了口气,道:“少爷以前喝醉了酒,偶尔也会发发酒疯,但是昨晚上发得有点过头了,我还真担心他会把你抓进去暴打一顿呢……万幸万幸。”
伶舟嘴上不说,心中却在咕哝:“就是因为没有欺负我,才觉着有问题。”
此时的韶宁和,在拐出巷子之后,便与灰衣人温直碰了头。
“有什么进展没有?”温直开门见山地问。
“发现一个可疑人物。”韶宁和递给他一张纸条。
温直展开纸条看了一眼,见是顾子修的名字,不由眼皮跳了一跳:“你确定?”
“不确定。”韶宁和坦言道,“我只是在他府上看到了一幅丞相大人赠送给他的画。一般赠送自己的画作,不过出于两种心态,一是结交画友,二是笼络人心。出于第一种心态的人,大多是性情中人,人生乐趣高于权势利益,但对丞相大人而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性情中人吧?”
温直微微一笑,手中纸条已揉成了粉末:“顾子修此人,的确有些棘手,我会提醒我家大人多多提防。”
他顿了顿,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收获没有?”
韶宁和垂了垂眼眸:“没有了。”
“当真没有了?”
韶宁和嗤笑一声:“我与你们联手至今,才过去多久,既要隐藏自己,又要帮你们套取信息,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你们如此着急地想从我这里捞到更多的信息,是不是想事成之后就一脚把我给踹了呢?”
“您别误会,”温直讨好地笑了笑,“是我自己有些心急了,我们家大人倒是不曾开口催促过。既然如此,那就请韶议郎再接再厉吧,我们静候您的消息。”
温直说罢,旋身消失无踪。
第七十六章
十月十日,西北轻骑正式进入繁京城门,百姓们自发排成长龙似的队伍,围在城门口欢呼迎接大将军凯旋而归。
高坐马上的宋翊,头戴银色帽盔,身穿闪闪发光的铠甲,手中握着战戟,微笑着向百姓挥手。
周长风跟着顾子修,身着便服混迹于百姓之中,默默目送那一支轻骑部队自眼前走过。
“哼,昨晚子时翻墙出去跟队伍会合,他倒是挺能装。”周长风不屑地低声吐槽。
顾子修视线仍淡淡落在宋翊远去的背影上,面无表情地道:“至少现在的他,还愿意装一装。如果哪天他连装都不愿意装了,那才是麻烦大了。”
对于宋翊的回归,成帝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当着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的面,对宋翊多年来的功绩大加赞赏,并十分慷慨地封他为异姓宋王。
百官一听,不由暗抽一口凉气。
大曜史上,异姓封王的先例可不多。众人只记得,似乎在开国初期,祖皇帝曾将跟随他征战四方打下这片江山的七位将军封了王,但不知为何,这七位将军都没有留下子嗣,他们去世之后,王位无人继承,新登基的文帝也就陆续收回了他们的封号及封地。
到了武帝时期,要论护国功勋,莫过于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文承将军,但文承将军原本便是武帝胞弟,一出生便被先帝赐予王爷封号,那不算异姓王。
所以基本上自开国七将去世之后,整个大曜帝国的政权与领地,在文帝时期便已经达到了高度统一,到了武帝时期,更是进一步得到了巩固。
不想如今承传到了新一代年轻的帝王手上,居然一出手便封了宋翊一个异姓王,众大臣都弓着身子默默汗颜,感慨着新帝一旦重开了封王封地的口子,只怕这中央集权的稳固局面,马上就要出现裂痕了。
他们还未感慨完,便听成帝下一句话道:“朕听说,宋将军长年征战在外,鲜少回到繁京故居,想来,定是与家人分离已久了。眼下边疆防守已趋于稳定,宋将军功不可没,朕也该体恤宋将军奔波劳苦,就赐宋将军豪宅一处,留在繁京安享天伦之乐吧。”
众大臣一听,这话锋不对啊,皇上只封宋翊为王,却对封地之事绝口不提,如今又赐他豪宅,将他滞留于繁京,这这……这是要剥夺军权的前兆啊!
一时间,朝堂之上开始窃窃私语,更有不少人偷眼观察宋翊反应,生怕他一个按捺不住,当场冲撞了皇上。
但宋翊却只是低着头,心平气和地道了一声:“谢皇上恩典。”
成帝俯视着阶下立着的宋翊,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继而又笑道:“朕自小便从先帝口中听闻宋将军屡立战功,心下钦慕不已,如今亲眼得见,总觉得,这些赏赐尚不足以表达朕对宋将军的喜爱。不知宋将军可曾娶亲?”
宋翊怔了怔,道:“末将未曾娶亲,但……”
“那就好,”成帝不待他把话说完,抚掌笑道,“朕有一胞妹,名唤玉冰,长得聪明伶俐,很得太后宠爱。太后总念叨着,想给玉冰择一良婿。朕反复思量,与其将玉冰嫁于朝中王公贵族的公子,不如嫁于宋将军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反而更让朕放心些。宋将军,你可愿意?”
成帝此言一出,又是引起朝堂上一阵骚动,就连一直闭口垂目不言不语的闻守绎,也忍不住掀了掀眼皮,看了成帝一眼,心中冷冷一哂,看来这小皇帝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为了稳住宋翊,竟连自家胞妹都卖得出手。玉冰公主今年才十六岁,要她下嫁给宋翊这样一个年近四十饱经风霜不懂情趣的老男人,也不怕玉冰公主不乐意。
众人都以为宋翊这是撞上了大运,不想宋翊却突然双膝下跪,高声道:“末将不才,恳请皇上收回赐婚。”
成帝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宋将军嫌朕的胞妹配不上你?”
“末将不敢,只不过……末将虽未正式娶亲,却早有婚约在身,恐辜负了皇上厚爱。”
成帝淡淡一笑:“这有何难,朕只说要将胞妹赐婚与你,又没说不准你纳妾了。你娶了玉冰之后,照样还是可以娶你那未婚妻过门的嘛,只不过这名分上,多少还是要给玉冰一些面子,委屈一下你那未婚妻了。”
宋翊双眉紧蹙,还欲推辞,只见成帝面带倦色地挥了挥手:“朕昨晚批阅奏折,以至彻夜未曾合眼,如今已有些乏了,诸位爱卿若是没有别的事,就退朝罢。”
一句话,将宋翊未出口的推脱之词硬生生堵在了喉咙口。
闻守绎随着众人缓缓退出朝堂,步出宫门之外,正瞧见太尉殷峰与宋翊并肩出来,宋翊面色黯淡,低眉不语,殷峰则笑呵呵地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低声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
闻守绎站在远处,静静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