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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全变了瘪三。在我来说,懂得生活的人,是苦学苦干的人,尽一份责任,名成利就之后,到巴黎左岸去孵一年半载,这才是一种浪漫,是一种选择——社会没有对不起他,他也没有对不起社会。这才是人。
我最喜欢参加会议,跟一大群教授、同学、别间大学来的专家一起讨论一个题目,谈笑风生,争论得有理,这时候,谁还高兴做那种九流嬉皮?做九流要什么条件?他们懂什么?一流嬉皮如钟拜亚丝日日说花与和平,她的唱片还是得卖钱,送给大众不成?她吃什么?屁。
最最没出息的人,一事无成的人,懒得出名的人、在怪社会怪人类之余,当然拿手好戏是表示他们清高。
也们想庸俗可还难,等下辈子重新来过吧,我要清高容易,今年考试不及格,肚子一吃不饱就清高了。
是呀。几百年后有什么分别?分别在现在,谁还管几百年后的事?现在重要,现在我要做一个站得出来的男人,对得起父母兄弟的。
我伏在桌子上,一下子电茶壶滚了,我冲了咖啡。给小燕。
她看着我,喝了一口咖啡,不说话,一下子说:“你怎么忽然静下来了?”
“对不起,我在想心事。”我说。
“你是一个心事很多的男孩子吧?”她问。
“不。我是一块木头,只担心自己长得高不高,大不大。”
“做乔木也好。妾系丝萝,愿托乔木。”她说道。
“别胡诌,那红拂是杨素一个小老婆,自然有这种念头,你是好好的法科学生,自比小老婆——”
“小老婆有什么不好2”她忽然涨红了脸。
我呆呆的看着她,他妈的女人真难应付,好好的就变了脸,什么得罪她了?难道她母亲是小老婆?她是小娘养的?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晓得?我最不高兴女孩子自以为有天生本钱,可以随意给男人脸子看。
于是我声音冷了下来,“说错了话吗?错在何处?不知者不罪。”
我收拾杯子,一副逐客的样子。
我宋家明辛辛苦苦活到如今,就差没个黄毛丫头来给我受气了,她有什么稀奇?大学里她这种女子一班里有一打,我要她这种女朋友不会等到今日。
她说:“你脾气真坏。”
“那也是我做人的态度。”我说,“我有自由,至少我没有到处跑到别人宿舍去,对别人涨脸涨脖子大声音的。”
她气结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她站起来,“我走了。”
“再见。”我马上拉开了门。
她下不了台,只好走了,奔得很快。
是她自己要来的,当然她自己走。女人都是一个样子,说说还可以,后来一得意,就变了样子。她念法科与我何干?我又不打算吃软饭。
这样见了两次面的泛泛之交,就想我低声下气来侍候她?女孩子们幻想力都很丰富。所以我宋某人没女朋友,我还之一笑。没有就没有,对她和颜悦色一点,她就跑去告诉人家我爱上她了。
只有四姊是不一样的,与她在一起,不必担这样的心事!
我以前那个女朋友,也还是好的。我寂寞地想,即使发脾气,她有那个道理,她从不使小性子.天然大方的一个女孩子。
现在如何了呢?
人去之后,往往有种更想象不出的冷清;
既然不想读书,就索性睡吧。
我才睡下,就有人来找我听电话。
我去听了,是小燕。我问:“什么事?我刚打算睡觉。”
“你太没礼貌了,你常常对女人这样子?”
“女人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她们,男人怎么对我.我也怎么对他们,你不该无端对我发脾气。”
“我不是无端的。”
“难道你母亲是小老婆?”我问。
“我告诉你,你听了会后悔的。我生气的原因是你看不起小老婆,而四姊,她就是一个男人的小老婆。”
我听了如遭电殛一般,手心一直冒汗,紧紧地抓住电话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现在后悔了吧?你太自我为中心了,任何人必须讨好你,你对人表演你那伟大的情绪就可以,人家给你颜色看就不行,你得罪了我尊敬的一个人、原来我不该说的,但是我要你知道,你错了。”
我还是呆着,终于她挂上了话筒。
我蹒跚地走回房间,锁上了门,然后钻进被窝里。一个人想了起来。小老婆,她是一个男人的小老婆。为什么?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才貌双全、学贯中西,为什么?
四姊难道为了生活?谁相信?难道她这样的本事还找不到事做?为了寂寞?难道她现在还不寂寞?为了什么?难道我除了功课之外什么也不懂?我觉得我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小燕。第二日我本不愿意上学。到了实验室,什么都做错了,完了,我想、从此之后她们两个人都不会来看我了,像我这么自我中心的人,的确只配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我那洋同学还不知趣,他来缠着我——“宋,我请你喝啤酒。告诉我那妞儿是谁?”
我不响。
“是不是你爱人?”
“不是。”
“是女朋友?”
“不是,我只见了她两次。”
“你喜欢她?”他问,“打算追求她?”
“没有,我来英国是念书,不是泡妞儿,女人太麻烦,没有女人就天下太平。”
“那么——”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告诉你吧,自从那天我见了她以后,我不奇。сom书能忘记她,她是特别的,不一样的,我非常地想见她,你不会介意吧?我能问你要她的电话地址吗?”
“我并没有她的电话地址,你不会相信,可是这是事实,我一得到马上告诉你,你满意了吧?”
“我实在喜欢她。”洋小子喃喃地说。
我自鼻子里哼一声出来,“喜欢?一句话,你们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喜欢?你还娶她做老婆不成?告诉你,咱们中国女人是碰不得的,眼高心大,嫁人是找饭票,跟你泡,泡十年八年也没个结果,你也不过是把她当时新货,将来可以跟人说:‘我跟中国女人都躺过!’如此而已。你有什么真心?一辈子不过是二十镑周薪的人物,算了吧!”
洋小子生气,“宋,我早听人说你脾气怪,你没有毛病吧?无端端地骂了我一大顿。”
我不响,把门关得震天价响。
我是发脾气了,我是忍不住了。
这么多失望,这么多的失望。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失望?
哪里来的这么多寂寞?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不平?
人只好信耶酥了。真的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信。
上课的时候,我静默着。放了学,我静默着,开了口也不过是风花雪月,这年头谁还要听真话不成?历年来我的家信才是最好的小说,拿来出版一定销数惊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编出来的,可怕。
可是家里不要看真的信,父母也一样是人,要好大家好,不好还是你一个人不好,别麻烦他们,一则他们无能为力,二则他们自己也有烦事,可是对别的亲戚我就不肯写这种天方夜谭了,他们若要帮我,自不待我开口,如今这样子,我又不是白痴,向他们告苦,引他们耻笑。自生自灭算了。
可是正当桃花开的时候,小燕又出现了。
她在学校门口等我,长长的芝士布裙子飘飘的。
一个女孩子孤独地站立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我与她没有交情,但是因为四姊的缘故,我们有一种默契。我走近她。要一个女孩子到门口来等我,也不容易了,至少我不肯在任何公众场合等人,男女再平等,女人也要维持她们的矜持。
她说:“你好吗?”
我点点头。
“四姊请我们吃饭,她知道你不喜欢周末.因此安排在明天。”她说。
“你打电话来就好了,何必亲自来?”
“我也不知道。”她说,“那天我不该为自己出气,把四姊的事告诉你。”
“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
“我做错了。”她说。
“年纪轻的人有大把机会错。”我说。
“你不原谅我吧?”她说。
“为什么硬要我原谅你呢?你这件事又与我无关,我说过了,我不会讲出去的。”我说,“不要提了,我对你也太没有礼貌。”
“四姊请吃饭,你去不去?如果你嫌我,那么我推说没有空,你独自去好了。”她说。
这根本不像她了,我笑,“这是什么话呢?我去了,你就不能去?我又不是皇帝,是皇帝,也不能管得那么远,我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去,不过预先说明,我没有车子,所谓接,也只是走路去挤巴士而已。”
她笑,“这就很好,你呀,真是个怪人。”
她居然完全原谅我了,女人其实才是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