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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爹爹抱回家。他用粗壮有力的双臂,托起了爹爹那瘦小枯干骨瘦如柴的身躯,他不再哭喊,让爹爹安安静静地进村。但却止不住泪如泉涌,两眼珠泪涟涟,流成了两道小溪,流湿了自己的衣衫,流湿了爹爹的胸膛。三十多年父子相依为命,如今却只剩下孤独一人,再也看不到爹爹,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大哭失声,涕泪交流。
进村后,早起的人见了他抱着他的爹爹都惊异不止,又好像在意料之中,没有人问询,没有安慰,只有低声的叹息。要建贵平时就经常木格登登地愣神,这时两眼发直,见了人好像没看见一样,像是个木头人一步步向前挪去。一进家嫂子看见了,吓得目瞪口呆,赶紧呼叫丈夫。要建富一见立即哭叫起来,一边哭一边卸下外屋的两扇门板,搭成了一个停尸床,慌慌忙忙地拿出了爹爹的褥子铺上,停好了尸,一家子大人孩子都哭叫了起来。
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许多人都出来探听消息,许多人惋惜,许多人不平,但是人们只是仨一群俩一伙地悄悄议论,没有人敢于公开表示不满。因为死者是被批斗对象,按当时流行的说法是自绝于人民,所以即便平时相交较深的人也没有人去探望。只是支书治保主任去了,生产队长们去了。
除了这些头面人物,还有队里不怕担嫌疑的白敬威、白老六、王光华等人也去了。其他人只是在院外围观。治保主任说:“死了也不能算完,得开批斗大会。”大炮说:“是!虎书记临走说了,跑到了天边也得抓回来;死了也得批斗。”治保主任说:“你们不能埋,开完批斗大会再说。”
要建贵气得脸都白了,两个无神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瓮声瓮气地说:“人死了你们都不让他安生,要斗你们斗我吧!”治保主任说:“你这是干什么?造反吗?……”要建贵还要争吵,要建富赶紧瞪了他一眼,拦住他说:“你别说了。”然后问支书:“什么时候开会?”支书说:“明天。”要建富奇怪地说:“明天?你看看我们家这地方,人停在那儿,在外屋就没法做饭了,总不能让活人和死人睡在一个炕上吧?这样吧!不管是啥分子,生是大队的人,死是大队的鬼,我们把人送到大队去,任凭大队处置,爱咋批就咋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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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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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建富脸色宁静,声音平和,一点也看不出赌气或是不满的意思,内心里却充满了悲愤,而且话中软里有硬,是故意给支书摆出的难题。大炮不傻,还能听不出话中有话?一听便火了:“你这是啥意思?你爹是自绝于人民,又不是大队逼死的,死人送大队干什么?向大队示威吗?”
“埋又不让埋,大队要批斗,送给大队留着批斗,这不合理吗?大队地方宽绰,有地方放;在家里你看往哪儿放?死的死了,活的还得活呀!”要建富话虽然有点急,但仍然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冲动,故意表现出态度十分祥和,使对方很难找茬发作,更不好抓什么小辫子无限上纲。这态度、这些话说得能说会道的大炮也没了什么话应对,只是直着脖子喊道:“谁不让你们活了?死了也得批斗,这是虎书记留下的话?把人送大队这是啥意思?”
大炮还要发火,白敬威拦住了他:“你等等我说几句。我早就想说说,又一想一个草民还是少管闲事为好。看你们这么半天争执不下,又觉得乡里乡亲还是说说为好。自古以来就是死了死了,死咧就了咧!死了就埋了吧!入土为安,不光是指死人说的,也是指活人说的。人死了,你再批他能知道啥?还不是让他们作子女的为难?他有罪子女们没罪,过去就算咧!现在天这么热,老放着让他臭在家里?”有人开了头,周围的人也就敢说话了,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死了埋了算啦!骑个驴有啥批头?”向来不爱说话的白老六也说话了:“骑驴是我让他骑的。谁想到会惹下这么大祸?有啥错怨我。批啥?”
“铜钟啊!”白敬威很少叫大炮的大名,在这种严肃场合,他觉得还是叫大名为好,“你看大伙儿也是这个意思。埋了吧!公社那头,你去交待。公社一定要批,埋了也是照样批嘛!”
大炮心里也明镜似的,为这么个事,人都死了,有啥批头?可是在他那位置上,公社又有话,不得不那样表示。现在看到人们这种情绪,便也就坡下驴:“二叔既然说了,大伙儿也是这意思。”转过头去对治保主任等几个干部说,“咱商量一下,给公社说说?咋样?埋了吧!”治保主任说要批斗,也是觉得职责所在,他也心知肚明,这么点事批啥?见支书同意埋,便痛快地点了点头,其他人没说什么,大炮果断地挥了一下手,好像十分豪爽又敢于承担责任的样子大声说:“埋吧!公社怪罪下来我兜着。”
干部们走了,围观的走了。要家也安静了下来,只有一家大人孩子的哭泣声。人埋了,没有锣鼓奏乐,没有祭奠仪式,没有送殡队伍,也没有哭声。什么时候埋的,怎么埋的,连街坊邻居也很少有人知道。
要得平,一生也没有得到平静;只有这时默默地走了,走得是那样平平静静。从此没有人再提起他,也没有人再议论这件事情。好像他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好像这件事发生在一个遥远的年代,早已被人遗忘。
只有一个人总是神情恍惚,魂萦梦绕,心中放不下。那就是他的儿子要建贵,不仅干活的时候痴迷瞪眼地发呆犯傻,休息的时候更像着了魔一样缠着白刚:“老舅!我觉得我爹还没走远。”白刚说:“别瞎说啦!死了死了,人死了就了啦!还有什么走远走不远的。”要建贵说:“我说他的魂儿没走远。”白刚说:“哪有鬼呀魂儿啦的,那都是瞎说,没有的事儿。”
“没有的事儿干啥?昨天夜里我回家一进门看见一个人一晃上门后头去了,就是我爹,我赶紧到门后头去找啥也没有。在屋里屋外找再也看不见了,你说这不是他的魂儿是啥?我爹也是不想走啊!”要建贵说得十分真诚,绝对是他的亲身经历。白刚说:“人死了怎么能还看见呢?那是你心里想得悲切,眼睛里发生了一种幻觉。一瞬间好像看见了,马上又消失了,其实什么也没有。”要建贵说:“你说真的没鬼?”白刚说:“没有!老人死了,又是这样死的,你心里悲痛、不平,想得痴迷,以后还可能发生这种情况,鬼是绝对没有的,不要怕。”
“老舅啊!我是怕啥呀!我倒希望有鬼呀!我爹的魂儿能在黑夜到家来看看也好啊!他舍不得走,我们也想他呀!他命苦啊!”说着这个愣头愣脑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竟然又哭了起来。
白刚万万想不到他竟希望有鬼,而且希望与鬼相处,自己打破了他的幻梦,倒觉得有些歉疚了。一个很长的时间,要建富见了白刚总是眼泪汪汪的,又痛苦又羞涩,见不得人的样子。要建贵则是不断地述说着他一个一个的噩梦。死了的平平静静地走了,活着的则是不尽的悲痛和无限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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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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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得平的死,在白刚的心里也引起了深深的震撼。他原来觉得自己只要谨慎小心,就不会有什么事。这些年虽然风风雨雨,但终究熬过来了。尤其是回到家乡以后,觉得白一村人还朴实,家族的人也多少有个照顾。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有时人们也会身不由己啊!要得平虽然一向规规矩矩,小心谨慎,连孩子们说句大话,他都坚决制止,在村里人缘也不错,但是因为这点小事不是落了这样一个结果吗?看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能离开还是争取离开。
促使他离开的更迫切的原因还是经济问题。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儿,吴玉萍生小孩以后便回农业局机关了。机关没有宿舍,在外边租了一间民房,还要雇一个保姆照顾小孩。她一个月工资只有四十元,养一家人。保姆一月十六元,加上房租就去了工资的一半多,留给她们一家四口的只有十几元钱了。
白刚在队里累死累活一月只有五元左右的收入,还不够保姆工资的一个零头。而且两地生活白刚带着儿子,一出工锁上门便把儿子扔在村里没人管。吴玉萍带着女儿处境更难,保姆是只管上班的八小时,上班时把孩子送去,下班便把孩子接回来。所以下班以后既要忙着做饭,还要照顾孩子,忙得晕头转向。心情又不好,孩子没奶,还要想法给孩子做吃的东西,两地生活花销也增加许多。
白刚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