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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萍说:“刚才已经宣布你是地主分子,你还是去吧!”白刚说:“我去了不等于自投罗网,承认自己是地主分子吗?我不去!”吴玉萍担心地说:“不去行吗?”白刚气愤地说:“他说一句我是地主分子就是地主分子?我不能承认,不去!”
夫妻俩正在争论,大喇叭噗噗又响了:“白刚听着:就差你了!为啥不来?啊?快来!快!”听到指名道姓地呼叫白刚,吴玉萍的心又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唉地长叹一声:“你看不去行吗?别惹祸了,走吧!”白刚别无选择,绷着脸咬紧牙关,一句话没说走了。吴玉萍看到他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犟劲儿又上来了。过去几次运动中,关键时刻他都是认死理不低头,结果每次都吃大亏。不知此去会有什么结果。和造反上来的县委书记顶撞还会有好结果吗?吴玉萍心里翻江倒海,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急得在屋里乱转。
婆婆始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媳妇满脸的不高兴,焦躁不安,便猜想是不是俩人早就闹了别扭?是不是嫌白刚配不上她?嫌我们成分不好连累了她?她不知道媳妇也是摘帽的右派。想劝劝媳妇又不知从哪里插嘴。只好劝解说:“你坐了半天的车,又走了几十里地,还不累,上炕歇歇吧!”吴玉萍说:“妈!我不累。你歇着吧,别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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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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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以为是和儿子闹了气,不敢再说什么,唉了一声,拄着拐棍出去了。她是去搬救兵找孙子媳妇赵玉兰。吴玉萍急得在屋里走了一会子,便坐在炕沿上休息。正愁眉苦脸地发呆,见赵玉兰和老太太进来了,便着急地和赵玉兰说:“你叔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他们是开的啥会?”赵玉兰一看不是和她叔生气,而是为她叔担心,便放心了。她又不知道给他叔戴地主帽子的事儿,刚才大喇叭喊叫白刚的名字,她以为他叔没去开会,根本想不到成了五类分子。便痛快地说:“农村开个会,哪有那么快的。啰里啰唆的没个完。你着急我给你瞅瞅去,把我叔叫回来。”
赵玉兰说得很轻快,好像她一去,他叔立刻就可以回来。她的步子和她的话一样轻轻地转眼就飘走了,可是很快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喘息未定,便急着地说:“婶啊!你可得沉住气……”吴玉萍看见赵玉兰这种惊慌的样子,没等得她说完,已经慌了神儿:“怎么啦?”赵玉兰迟疑了一下,觉得是不是应该照实说,想了想瞒是瞒不住的,便说:“婶啊!你别着急。我没敢叫我叔。我到大队院里一看,大炮正对我叔喊叫呢!我没敢靠前,听那意思是质问我叔为啥不去开会。没听见我叔说啥,只见大炮一拍桌子吼叫说:县委书记说你是地主就是地主。没听见我叔说了一句啥,大炮又一拍桌子说:‘政策?县委书记的话就是政策。你不是爱告状吗?告诉你郎书记已调省里当省委常委、省革委副主任,你告吧!’我一听吓得没敢多呆就跑回来了。村里老地主都没帽了,怎么又给我叔戴了地主帽子呢!你说这上哪儿讲理去?人家还升了省里的大官,这更没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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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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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丈夫的命运,吴玉萍的眼前马上幻化出白刚挨批斗的画面,她心急如焚,坐卧不宁。突然又联想起昨天干校的那个斗争会,她打完早饭正端着往宿舍里去,也是大喇叭噗噗了两声,宣布吃完饭开全体大会。会上一群黑帮、三反分子、走资派、叛徒、特务,原来的县委书记、县长、副县长、公安局长、财政局长等个个脖子上用粗铁丝勒着个大木牌子,黑色棉袄的袖子上绷着块白布,写着三反分子或是叛徒、特务×××,作为标记。
吴玉萍在“文革”中虽被“揭发”参加了“反革命集团”、“偷听敌台”等等,但没有定案,没编入“黑帮队”,可也不算学员。不黑不白,使她时刻不得安宁。何况她还是个摘帽右派,丈夫又被劳改过,所以每次开大会她都是忐忑不安。批斗完几个不老实的黑帮分子以后好像会要完了,吴玉萍以为又躲过了一劫,心里刚刚松快一些,谁想到干校负责人大胡子几步跨到扩音器前,声嘶力竭地说:“阶级斗争是永远不会完结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老的阶级敌人不死心,现在又出现了新生的反革命。她本应站稳阶级立场,监督黑帮家属们劳动,她不但不监督,反而为黑帮家属们出谋划策,企图谋反。”听到这里,吴玉萍心中一惊:“这又是说谁呢?”这几天她一直就是和黑帮家属们在一起劳动,没发现有什么事情啊?
这时只听得台上一声吼:“把反革命押上来!”几个妇女便被红卫兵们连推带搡地押上了主席台。走在最前面的是女工王洁,后面那几个女干部都是走资派家属,上台后低着头在自己的丈夫面前站成一排。独有王洁被推到台前,脖子下面挂着个大木牌子,两手反绑在背后。从批判中吴玉萍知道是因为她们在菜窖打落白菜的事。当时她也在场,因为她考虑自己是摘帽右派没有和她们一起闲扯。好险!幸亏自己躲在一边,要不也一定捆在台上了。
那天刚下过大雪,组长传令让妇女去菜窖劳动,她们都挺高兴以为不用下地挨冻了,可是到菜窖一看就都傻了眼,白菜从地面垛到房顶,最上面的菜要搬梯子才能摸到。菜是头场雪以后才砍下来的,全冻成实心了,在窖里一捂又伤热,结果外边叶子烂了,里边还是冰疙瘩。拿在手里冰凉,一抓一把烂菜,手套很快湿透了,黏腻腻地没法往下掰烂菜帮子,只好不戴手套,一会儿手就冻麻木了。
王洁起初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好,自愿登高爬梯子往下给人们递菜。她一个人供那么多人打落菜,别人冷了还可以歇一会儿走动走动,她站在梯子上一棵棵抓冻白菜,一会儿手脚就冻得不听使唤了,便噌噌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说:“这真不是人干的活,别干了歇会儿!”
她是工人,又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虽不是组长,倒指挥起这些干部来了。大家也乐得有这样一个人出头说话早点歇歇。可是歇也没处歇,一地烂菜帮子,只能站在原地说话。这个捶腰那个砸腿地说这疼那疼,是作下了什么病。王洁说:“年岁不大哪来那么多病?那是累的,你看咱家!”她学着古戏中英雄的架式腔调,说完用手拍了拍胸脯,来了个李玉和式的亮相,然后喊一句:“你们靠边站!”把手一指让人们靠一边,她把烂菜叶子踢开,在那么小的一个窄道上,一下来了一个很麻利的倒空翻,接着又是一个非常英武的骑马蹲裆式,立起来以后双手抱拳向大家敬了个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她接着说:“你们都是官太太,哪受得了这个?这一点你们可比不上咱这工人阶级了。”
这一句官太太引起了无数人的伤感。李菊说:“唉!什么官太太,我现在是走资派家属。”然后又愁苦地说,“现在连个老百姓都不如了,家里还扔着十二三岁十来岁的三个孩子,看起来过年也回不去,孩子们这年可咋过呀!”她是公安局长夫人,什么问题也没有,又是一般干部,就因为丈夫打成走资派便强制她来改造。夫妻虽在一个院里,却不允许见面说话。
“唉!你是走资派家属比我强。我是叛徒家属比你罪过大。”财政局长夫人说,“回家?县城那个家我是回不去了,你想想定成叛徒还能让你工作吗?我早想好了将来跟我们老李回农村去。刚一斗争我就嘱咐老李,不管怎么斗你可别走绝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人就有法活。回老家有房子有锅有炕,买上几个碗就能过日子。官太太?早不想了,下辈子当吧!”
接着几个女人也都叹息起来,说起了自己的悲哀,有人还唏嘘抽泣起来。王洁一看自己一句话惹起了人们的满腹愁肠,她后悔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为挽回自己的过失,便故意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地劝解大家:“得了得了,我这一句话倒勾起了你们的心事。不要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狼走遍天下吃肉,狗走遍天下吃屎。过不了几年你们还是官太太,我这样的还是卖苦力。你们没看过旧戏吗?王宝钏坐了十八年寒窑,到时候又是凤冠霞帔。封建社会被贬的官多着呢,不是皇帝一纸诏书,马上‘千里江陵一日还’吗?何况现在呢!等着吧!准有那一天。都别发愁了我给你们扭个东北大秧歌,给大家解解闷儿,咱们也乐和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