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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好看……”海燕口里说着,心里却想:老天,王淼,你想干什么,我们徐家的传家宝上了这个女人的脖子,这该让我怎么办?她心乱如麻,紧盯着金锁,真恨不得站起来扑过去一把扯下来。
可是,还没等海燕出手,阿彩先站起来了,她还是展开甜甜的笑脸说:“走吧,去余姚,王淼在余姚。”
徐海燕迷迷糊糊跟着阿彩上了小公共汽车,坐在肮脏的座位上,屁股底下又潮又痒。她对窗外的江南风光毫不在意,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件曾经挂在她家三代女人脖子上的金锁,她像个贼,眼盯着她要下手的目标,生怕阿彩跑了。
公共汽车跑了将近40分钟,天将要黑了,余姚城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
余姚是宁波市郊的一个县级市,像普通的南方小城一样,动辄上千年的历史,隐居着西施女士或白蛇娘子,还不断出产像王阳明这样的大家,神秘而诱人。这些古色古香的小城如今到处在挖地三尺,修路,盖房,忙着掩饰它的古老。所以,满眼是生产塑料、开关、电线的五金小工厂,稻田里零星散落着一些二层小楼,不论盖成俄罗斯式的还是伊斯兰式的,统统带着泥土的气味。
阿彩熟门熟路,带海燕坐上脚踏三轮车,在河姆渡宾馆门前停下。开了房间安顿好,阿彩就要走,她说王淼去槿县办事去了,今天回不来,明天给她电话,说完嫣然一笑,向门口走去。
“可是……”徐海燕几乎跟出来。
“什么?”阿彩回头笑笑,眼睛笑成两弯月牙,问:“还有什么需要办的?”
“没……没有了……”海燕不知如何应答,眼睁睁看着金锁离她而去。此刻,在她眼里,阿彩根本就是透明的,只是个载体,她的眼里只有金锁,她身负重任,千里迢迢来求的金锁,近在咫尺,却只能看着她再次消失。
徐海燕气得直跺脚,一眨眼的功夫,哪里还有阿彩的影子?海燕怀疑自己做了个梦,是想金锁想糊涂了,或许根本就没有阿彩这个人。为证实这一点,她赶紧拨房间的电话,王淼的手机响了好长一会儿才接起来,一听,又是阿彩软软的声音:“请问侬哪位,找阿淼吗?”徐海燕无力地扣下电话,真邪门了,王淼你跟我捣什么鬼,你这是在搪塞我吗?她一屁股跌进床里,心里慌张起来。
王淼其实真的在路上,他开着一辆五十铃小货车,车斗里有几大袋桂花,那是阿彩让他从槿县的分店带过来的。车一路向余姚赶来,他在一个写着老李记汤圆店的门匾前招呼店里的伙计水生卸料。已经10点多了,店里小姑娘阿惠说,阿彩赶回宁波店里了,王淼拿起电话联系阿彩,可桌上的手机却响了,阿彩没拿手机。
关了店门,王淼睡下,心里七上八下:徐海燕到了吗?住在哪里?阿彩为何不肯告诉他?他手里握着手机,整夜翻来覆去,手机却像哑了。
辗转到半夜,他终于发现,失眠的原因来自于脑下的枕头,荞麦皮芯子的枕头参差不平,一边硬一边软。他把枕头掀翻,索性跳下床打开灯,一本封面卷了角的旧书静静地趴在枕头下,那是斯汤达的简装本小说《红与黑》,阿彩翻开后并没合起来,而是直接塞到枕下。王淼笑着摇了一下头,这个阿彩,为了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渴望了解他所有的生活细节,包括他看过的书,要把他过去的一切重新体会一遍才罢休。
他把手插进书脊,拿起这本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书,他的拇指捏住的书页正是书的第44章,用钢笔划过的一条陈旧的直线“嘣”地一声拨动了他的心弦。那句话是:
“盛夏,一只蜉蝣早晨九点钟生,傍晚五点钟死,它如何能理解夜这个字呢?”
他听见有个高傲的女孩在用书中的话回答他:“让它再活五个钟头,它就能看见和理解什么是夜了。”
那个女孩子是徐海燕,他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冰凌女神。在她成为别人的新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痛恨自己那些曾经自认为高明的掩饰,他果真变成了一只蜉蝣,常常在无边的黑夜里被噩梦吓醒,在梦里他和徐海燕执手相看泪眼,却被丁文革刺来的尖刀杀死。
那个青涩的大男孩没有“再活过五个钟头”,他在5年前就死了,王淼想。
来到江南后,他学会了混迹江湖的一切本事,他学会为保健品企业写整版恶心的广告而毫不脸红,他学会与客户整夜在酒吧和小姐堆里周旋,他甚至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宁波话,学着像他所接触的小五金厂老板们那样自嘲:“勿要太潇洒喔!”。他像一株“病梅”,因为埋藏在雪下的幽香不能获得社会的青睐,便以夸张的虬枝来渴求他人的认同。经过江南梅雨的洗礼,他再也不做有关眼泪和鲜血的噩梦了。
可是今天,他再次惊梦,他梦见自己披着红衣主教的斗篷,站在法国19世纪的小城维里埃的石子路上,一个女人大声喊着“于连,现在一切都完了!”,她挥舞着利剑向他刺来,他看不清她是德·莱纳夫人还是玛蒂尔德小姐……
他痛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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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燕也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已经在猜测王淼是不是躲她,不然为何不见他打来电话;阿彩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和王淼的关系,故意使坏。海燕又马上批评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心烦意乱,打开电视,仍旧看不进去。
只有再想王淼,她已实在想不起王淼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一别5年,她记忆里还是那个壮实挺拔的大男孩,在他的怀抱里,被他紧紧地抱住……徐海燕想得浑身战栗。
徐海燕结婚的前一天,拿出从她妈手里接过的金锁,正迫不及待地在穿衣镜前摆弄,听到门铃一响,去开门,几乎和满脸是汗的王淼撞个满怀。王淼气急败坏地跑来徐家,虽说才4月的天气,但他那件长袖衬衣的后背竟湿了一大片。
“听说你要结婚?”王淼气喘吁吁,边说边把海燕逼到小客厅里并迅速地关上门。
“是的。”海燕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
“凭什么必须告诉你?”
“和谁?”
“丁文革,你不认识。”
“你爱他吗?他对你好吗?”
“这些重要吗?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有房子他可以马上结婚,他现在就可以让我不住在家里,我可以不再看眼泪不再听叹息不再在满地的碎碗中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那种无助的滋味你知道吗?大雨中顶了把破伞的滋味你尝过吗?现在终于有个安全的肩膀让我靠一靠了,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给我一个温暖的家,你说,我该不该嫁?”海燕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眼里早已蓄满两池泪水。
“可是……我……”王淼语无伦次,王淼满脸通红,王淼似乎有满腔的话要说,却吐出了一句不伦不类的话:
“你太没出息了!”
“什么?”
“你不能跟他结婚!”
“为什么有些话你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也不说?”海燕咄咄逼人的眼里是绝望的目光。
老天,我现在该怎么办?王淼只感到上天无路,盯着海燕无法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僵持了将近3分钟,王淼的眼圈一点点发潮,胸中的巨浪终于一下子冲垮了大堤。他以最快的速度一把把海燕揽到胸前,海燕怨气未消,她本能地闪电般把一双手贴在王淼胸前。
海燕今生第一次和王淼这样接近,她的手刹那间触到了一样东西,禁不住一抖。不错,从王淼的颈下隐约露出一段红丝带,坠在王淼胸前的……隔着衣服,海燕那双柔软的小手摸到的正是一只小小的吉他定音哨,那是她送给他的,是她亲自在中山路环球文体用品商店为他挑的生日礼物,那天王淼作为回报,弹奏了一曲《致爱丽丝》并改名为《致海燕》……在这一瞬间,海燕僵直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她的手开始慢慢向王淼的身体两边推移,它们迟疑地穿过王淼的腋下,终于,将王淼壮实的身体越拥越紧……
王淼心跳得“怦怦”响,现在海燕的脸就贴在他心脏跳动的那个位置上,海燕的一头长发全部披散开盖住了她的脸,王淼看不到她的表情,却立刻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动,胸前的衬衣开始一点点地发热发潮,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
海燕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王淼看过无数次海燕这种流泪的面孔,可这一次竟是那样的绝望和无奈。
她的大眼睛在说话:王淼,这一刻我等了你4年,等来的时候我却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子,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