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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梦再次浮现。
在一片一片连起来的房屋间奔跑，那是城市。他在梦中看着自己奔跑，如神明从天上俯视芸芸众生。他身姿起伏，纵横跳跃，脚下发出“嘣嘣”的声音。
风在耳畔发出长啸，是狼啸。
狼伫立在楼顶，从城市最高处望着他。狼的瞳孔幽深宁静，转瞬间透出一丝冷酷，再一转瞬，又变成温和的凝视……
小康猛地惊醒过来，周围仍然一片死寂。他扭着脸庞，直觉告诉他，有一道目光正在窥探。他摇了摇脑袋，驱散梦中的影像，那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人在窥视他，在仓库外面的某个角落，隔着门板，或者隔着墙壁。
小康的第一个反应，是那扇百叶窗。他站起身，慢慢靠近窗户，观察阳光在地上的投影，没什么异常。他将视线移到仓库大门，铁门紧闭，也不像有人潜伏的样子。他打量四周，浓重的阴影堆积在脚边，如蔓延的鲜血。
十三年前，摄像头还没有普及，在关路镇更是新鲜事物。桐桐的思想比较先进，善于用科技力量武装头脑。他从南方客商那里听说了摄像头，一发现那东西的好处，立刻便开始使用，在这方面，桐桐的确是英明决断。
小康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摄像头，即使那东西悬在头顶，他也认不出来。此时，天花板上镶嵌的摄像头，正对着他。
桐桐坐在监控室，观察小康的一举一动，不由赞叹：“这小子真是机警。他一定感觉出来，我们在看他。”
“日啊，这小杂种怎么知道的？”铁皮抓了抓裤裆。
拐三没吭声，一直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人影。他的目光十分阴沉，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怪糁人的。
监视器上的人影忽然停下，抬头望过来。
桐桐一怔。小康的目光分明投向这里，直直望着他。尽管桐桐知道，小康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他的胳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小杂种……”铁皮也发觉不对，“他……好像发现了摄像头……”
屏幕上的小康移开了目光，桐桐微微吁口气，说道：“先饿他两天，咱们再去和他谈话。”
拐三终于说道：“为那小杂种下这么大的本钱，不值。”
桐桐斜眼扫了拐三一下。“你懂个屁。”
拐三的三角眼翻了翻，没敢吭声。
“一定要封锁消息，”桐桐转脸对铁皮说。
铁皮皱了皱眉头。“我跟沙河星带小康出村的时候，有个男孩看到了。”
“这个不用担心，老沙去处理。”桐桐笑着说。
“那家伙行不行？”铁皮说，“我觉得他有点肉，而且也不像能负责的男人。”
桐桐居然笑出了声。“铁皮，你说话的态度像个女人。”
铁皮的窝瓜脸变得肿胀。拐三忍不住笑了。拐三和铁皮是最佳损友，一个得到了批评和讽刺，另一个就会真心为朋友高兴。
桐桐忽然变得严肃：“没人为咱们负责。咱们把屁股上的屎擦净就行了。”
………………
这时候，沙河星正给自己擦屁股。
他坐在明棋家里，跟明棋的爷爷谈话。明棋不在家，明棋的爷爷身体不好，气喘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躺着，不敢乱动。沙河星来这里的意思，就是不让他们乱动。
第三十三章 监视（三）
“我对你家很照顾，虽然你家不是沙姓，但我作为村长，一碗水端平，这也是我的责任。”沙河星和蔼地说。
“那是，那是。”明棋的爷爷连喘带咳，显得很痛苦。
“你孙子没跟你说啥吧？”沙河星直奔主题。
“没有。”老人立刻回答。
“明棋也怪可怜的，爸爸妈妈去南方打工，一走几年，连个信都没有。”沙河星叹了口气，看着炕上的老人，“你说，要是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这娃子怎么办啊？”
老人用力咳嗽，每一次吸气，都传来悠长的风鸣声，似乎喉管里嵌了个哨子。
“哎哟，我也是胡说的，没别的意思。”沙河星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都是大实话。”老人拼命摆手，枯瘦的胳膊晃动着。
沙河星凑到炕边，盯着老人，一字一顿地说：“我都是为了你家好。”
“是是，知道知道。”老人挣扎着，想坐起来。
“好好躺着吧，不要乱动了。”沙河星意味深长地说。
然后他转身出去了。
老人慢慢平息下来。他不知道孙子出了什么事。昨天半夜，他也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两个小孩跑出去，可随后进来的，却只有明棋一个。他想问什么，却被严重的哮喘困住了。这种病到了晚上，简直就是魔鬼，好像魔鬼把舌头伸进了他的肺腔。
在莽村生存，江湖经验比生活经验更重要。凭着几十年的阅历，老人预感到，出大事了。这件事大得没边儿，居然惊动了村子的一把手。村长亲自上门跟他谈话，在老人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
老人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明棋回来了。
“小明——小明——”老人艰难地呼唤。
“来了来了，爷，怎么了？”明棋跑进来。
老人侧身躺着，灰白的头发耷拉在前额。“昨天晚上，咋回事？”
明棋一怔，没想到爷爷会问这个。
明棋乖乖地回答：“昨天半夜，村长把小康接到镇上去了，说是他干爸摔伤，在镇上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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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闭起眼睛，沉默着。肺部似乎有一张砂纸在磨，越磨越烫。他的脑子却清晰起来。尽管他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有多深、有多长，可他告诉自己，这件事，沾不得。
“小明，听爷说，忘了昨天的事。”老人缓缓开口。奇怪的是，这句话说得很流畅，一点儿也不气喘。恐惧，竟然激发了老人的潜能，缓解了老人的病症。
“爷，我……”明棋皱着眉头，像大人一样思索着。
“记住，忘了昨天的事！”
明棋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真想问爷爷：你到底是让我记住啊，还是让我忘了？
“爷，我想去镇上找小康。”明棋根本没听爷爷在说什么。
老人突然用一种惨厉的语调吼道：“你去死吧！”
然后，他竟坐了起来。
他用细弱的胳膊撑着半边身体，就那样坐在自己的影子上。他的脸在撕裂般的痛苦中变得扭曲，但他的眼睛明亮得像一团火。明棋惊恐万状，扑过去抱着爷爷，想让爷爷松驰下来。
爷爷大约支撑了两分钟，然后崩溃了，瘫软在被子里。
他开始大口喘气，夹杂着剧烈的咳嗽。有几次，他的呼气很长，明棋感觉爷爷再也不会有吸气了，他却猛地抽起一口气，带着尖锐的哨声。那哨音使明棋很想尿尿。
“爷，你咋了？”明棋呜咽着说。
老人终于平息下来。他脸色蜡黄，白发斜搭在枕头上，炕间的微风拂过他的面颊，皱纹里积满尘土。
老人闭着眼睛，眼皮痉挛颤动。“小明，我想保护你。”
“爷，我知道了。”明棋哭着。
良久，老人睁开眼睛，瞳孔上覆着一层膜。“忘了昨天晚上的事。”
明棋拼命点头。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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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木马天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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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清晨，仓库外面忽然飘来一阵歌声。关路镇又有集市了，赶会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喇叭播放着流行歌曲，歌声并不快乐，仿佛是特意给小康点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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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