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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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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打断他:“一乐是谁?”
  “我儿子,”许三观说,“他病得很重,只有上海的大医院能治。家里没有钱,我就出来卖血。我一路卖过去,卖到上海时,一乐治病的钱就会有了。”
  许三观说到这里,流出了眼泪,他流着眼泪对他们微笑,他们听了这话都怔住了,看着许三观不再说话。许三观向他们伸出了手,对他们说:
  “你们都是好心人,你们能不能给我一点盐?”
  他们都点起了头,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给他送来了盐,都是用纸包着的,还有人给他送来了三壶热茶。许三观看着盐和热茶,对他们说:
  这么多盐,我吃不了,其实有了茶水,没有盐我也能喝下去。”
  他们说:“盐吃不了你就带上,你下次卖血时还用得上。茶水你现在就喝了,你趁热喝下去。”
  许三观对他们点点头,把盐放到口袋里,坐回到刚才的石阶上,他这次舀了半碗河水,接着拿起一只茶壶,把里面的热茶水倒在碗里,倒满就一口喝了下去,他抹了抹嘴巴说:
  “这茶水真是香。”
  许三观接下去又喝了三碗,他们说:
  “你真能喝啊。”
  许三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站起来说:
  “其实我是逼着自己喝下去的。”
  然后他看看放在石阶上的三只茶壶,对他们说:
  “我要走了,可是我不知道这三只茶壶是谁家的,我不知道应该还给谁?”
  他们说:“你就走吧,茶壶我们自己会拿的。”
  许三观点点头,他向两边房屋窗口的人,还有站在石阶上的人鞠了躬,他说:
  “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我只有给你们鞠躬了。”
  然后,许三观来到了林浦的医院,医院的供血窒是在门诊部走廊的尽头,一个和李血头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坐在一张桌子旁,他的一条胳膊放在桌子上,眼睛看着对面没有门的厕所。许三观看到他穿着的白大褂和李血头的一样脏,许三观就对他说:
  “我知道你是这里的血头,你白大褂的胸前和袖管上黑乎乎的,你胸前黑是因为你经常靠在桌子上,袖管黑是你的两条胳膊经常放在桌子上,你和我们那里的李血头一样,我还知道你白大褂的屁般上也是黑乎乎的,你的屁股天天坐在凳子上……”
  许三观在林浦的医院实了血,又在林浦的饭店里吃了一盘炒猪肝,喝了二两黄酒。接下去他走在了林浦的街道上,冬天的寒风吹在他脸上,又灌到了脖子里,他开始知道寒冷了,他觉得棉袄里的身体一下子变冷了,他知道这是卖了血的缘故,他把身上的热气卖掉了。他感到风正从胸口滑下去,一直到腹部,使他肚子里一阵阵抽搐。他就捏紧了胸口的衣领,两只手都捏在那里,那样子就像是拉着自己在往前起。
  阳光照耀着林浦的街道,许三观身体哆嗦着走在阳光里。他走过了一条街道,来到了另一条行道上,他看到有几个年轻人靠在一堵洒满阳光的墙壁上,眯着眼睛站在那里晒太阳,他们的手都插在袖管里,他们声音响亮他说着,喊着,笑着。许三观在他们面前站了一会儿,就走到了他们中间,也靠在墙上;阳光照着他,也使他眯起最眼睛。他看到他们都扭过头来看他,他就对他们说:
  “这里暖和,这里的风小多了。”
  他们点了点头,他们看到许三观缩成一团的靠在墙上,两只手还紧紧抓住衣领,他们互相之间轻声说:
  “看到他的手了吗?把自己的衣领抓得这么紧,但是有人要用绳子勒死他、他拚命抓住绳子似的,是不是?
  许三观听到了他们的话,就笑着对他们说:
  “我是怕冷风从这里进去。”
  许三观说着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继续说:
  “这里就像是你们家的窗户,你们家的窗户到了冬天都关上了吧,冬天要是开着客户,在家里的人会冻坏的。
  他们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笑过之后他们说:
  “没见过像你这么怕冷的人,我们都听到你的牙齿在嘴巴里打架了,你还穿着这么厚的棉祆,你看看我们,我们谁都没穿棉袄,我们的衣领都敞开着……”
  许三观说:“我刚才也敝开着衣领,我刚才还坐在河边喝了八碗河里的冷水……”
  他们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许三观说:“我没有发烧。”
  他们说:“你没有发烧?那你为什么说胡话?”
  许三观说:“我没有说胡话。”
  他们说:“你肯定发烧了,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许三观点点头说:“是的。”
  “那你就是发烧了。”他们说,“人发烧了就会觉得冷,你摸摸自己的额头,你的额头肯定很烫。”
  许三观看着他们笑,他说:“我没有发烧,我就是觉得冷,我觉得冷是因为我卖……”
  他们打断他的话,“觉得冷就是发烧,你摸摸额头。”
  许三观还是看着他们笑,没有伸手去摸额头,他们催他:
  “你快摸一下额头,摸一下你就知道了。摸一下额头又不费什么力气,你为什么不把手抬起来?”
  许三观抬起手来,去摸自己的额头,他们看着他,问他:
  “是不是很烫?”
  许三观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摸不出来,我的额头和我的手一样冷。”
  “我来摸一摸。”
  有一个人说着走过来,把手放在了许三观的额头上,他对他们说:
  他的额头是很冷。”
  另一个人说:“你的手刚从抽管里拿出来,你的手热乎乎的,你用你自己的额头去试试。”
  那个人就把自己的额头贴到许三观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后,他转过身来摸着自己的额头、对他们说:
  “是不是我发烧了?我比他烫多了。”
  接着那个人对他们说:“你们来试试。”
  他们就一个一个走过来,一个挨着一个贴了贴许三观的额头,最后他们同意许三观的话,他们对他说:
  “你说得对,你没有发烧,是我们发烧了。”
  他们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了一阵后,有一个人吹赵了口哨,另外几个人也吹起了口哨,他们吹着口哨走开去了,许三观看着他们走去,直到他们走远了,看不见了,他们的口哨也听不到了。许三观
  这时候一个人笑了起来,他在墙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他的周围都是阳光,他觉得自己身体比刚才暖和一些了,而抓住衣领的两只手已经冻麻了,他就把手放下来、插到了袖管里。
  许三观从林浦坐船到了北荡,又从北荡到了西塘,然后他来到了百里。许三观这时离家已经有三天了,三天前他在林浦卖了血,现在他又要去百里的医院卖血了。在百里,他走在河边的街道上,他看到百里没有融化的积雪在街道两旁和泥浆一样肮脏了,百里的寒风吹在他的脸上,使他觉得自己的脸被吹得又干又硬,像是挂在屋檐下的鱼干,他棉袄的口袋里插着一只喝水的碗,手里拿着一包盐,他吃着盐往前走,嘴里吃咸了,就下到河边的石阶上,舀两碗冰冷的河水喝下去,然后回到街道上,继续吃着盐走
  去。
  这一天下午,许三现在百里的医院卖了血以后,刚刚走到街上,还没有走到医院对面那家饭店,还没有吃下去一盘炒猪肝,喝下去二两黄酒,他就走不动了。他双手抱住自己,在街道中间抖成一团,他的两枝折断似的,他的两条腿一弯,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在街上的人不知道他患了什么病,他们问他,他的嘴巴哆嗦着说不清楚,他们就说把他往医院里送,他们说:好在医院就在对面,走几步路就到了。有人把他背到了肩上,要到医院去,这时候他口齿清楚了,他连着说:
  “不、不、不,不去……”
  他们说:“你病了,你病得很重,我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像你这么乱抖的人,我们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他还是说:“不、不、不……”
  他们就问他:“你告诉我们,你患了什么病?你是急性的病?还是慢性的?要是急性的病,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他们看到他的嘴巴胡乱地动了起来,他说了些什么,他们谁也听不懂,他们问他们:
  “他在说些什么?”
  他们回答:“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别管他说什么了,快把他往医院里送吧。”
  这时候他又把话说清楚了,他说:
  “我没病。”
  他们都听到了这三个字,他们说:
  “他说他没有病,没有病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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