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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祺将她的局促看进眼里,疏离的一笑,道:“舒小姐,我今天来,只是感谢你长时间以来对舍弟的照顾,并无他意,不用紧张。”
“我对夏初,也不敢说什么照顾,夏先生多礼了。”冬末客气一句,才想起他话里的一个字眼,怔了怔,疑问:“舍弟?夏初?”
夏祺点头:“家父母是中年得子生下我这幼弟的,难道舒小姐不知道么?”
冬末错愕无比:“不知,我没有问过他这方面的事。”
夏祺的表情也有些微意外:“难道舒小姐对舍弟的身世,都不感兴趣?”
冬末一直提着的气吐了出来,有种感觉,还好,来的只是夏初的兄长,不用太紧张。这口气吐出来了,她僵直的身板才放松了下来,回答夏祺的问题:“也不是。”
夏祺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疏离之意稍减,问道:“舒小姐既然不是不感兴趣,为何不问?”
“这……”冬末语塞,对于夏初的身世,她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一直回避这种兴趣。因为她从夏初的生活习惯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种种人生态度,就知道夏初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不知道,她还能和他糊里糊涂的过下去;知道了,她再跟他相处,恐怕就好有许多的不自在。
只是这样的心态,她原本是不肯承认的,现在承认了,也不愿让人知晓。
夏祺见她不答,也不再追问,一面示意服务员上菜,一面淡淡的说:“舍弟生得晚,连我的长子都比他大两岁。家母中年产子,体力不支,无法亲自照顾他,他在五岁以前,一直是由我和由子带着的。他长大以后,跟我也一向亲近。”
冬末刚刚松下来的那口气又吊了起来,想起她在医院里见过的那对和夏祺在一起的老年夫妇,她一直以为那是夏初的祖父母,没想到那却是他的父母。而夏祺——既然夏初小时候是他带的,他的身份就亦兄亦父,比她最初的预想,更加重要。
说话间,服务员端着第一道菜上来了,摆在冬末面前。这第一道菜,却是白果芋泥,冬末微微一怔,不禁看了夏祺一眼。
“舒小姐请用。”夏初举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说:“舍弟上次风寒入院,虽然身在梦中,但对舒小姐没有吃当晚约会的最后一道甜品,却一直念念不忘。舍弟不才,连请人作客都不会,夏某不得不厚颜代弟再次相请,想必舒小姐会赏我几份薄面。”
他语调不昂不扬,却如迎面劈来的一道大斧,顿时将冬末迎头砍成两半,痛得她无法呼吸,身体四肢都像被施了石化魔法一般,僵直当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反应过来,涩然道:“多谢夏先生美意,不过我不喜欢甜品,这道菜,就不用吃了。”
夏祺看了她一眼,问道:“那舒小姐想吃什么?”
冬末想笑,但脸皮僵硬,却全然不听指挥。这一刻,许多年未有的无助感笼罩了全身,让她实在没有办法多做应酬,干干的说:“夏先生,你这顿饭,我恐怕吃不起。如果你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
夏祺看了她一眼,直到此时,目光才透出一丝凌厉来,森然道:“舒小姐,夏某只想问问你,舍弟虽然先天不足心智单纯,但却明朗可爱,于人无害,当日你何以能狠下心来,让他受苦?”
冬末的呼吸一下屏住了,当日她出于恶意将夏初抛在金莎菜馆,致使他感冒住院,其实她一直都对此心怀愧疚,只是开不了口道歉,然后夏初心思单纯,过去了的事,他就不再提,似乎全然没有阴影。他越不提,她看到他单纯的快乐,有时就越觉得难受。
今天,他的兄长来了,其实别的事都不必做,只需在这地方设这么座宴席,点这么道菜,轻轻的问一句当日,就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夏祺漠然看着她,喝了口茶,问道:“舒小姐,你没话说么?”
冬末一口气憋得胸腔刺痛,才醒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这件事,她有什么话好说的?说她不是故意?那未免太可笑了。说她只是看着夏初傻,被他缠得烦了,所以要教训他?那今日夏祺来向她兴师问罪,也自正大光明。
“夏先生问的话,我无话可说。”
夏祺对她的干脆有些意外,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那就明白说了吧。舒小姐,我们一直都希望舍弟能遇到一个懂得欣赏他的天真,喜爱他的童稚,愿意守护他一生的人。
若有人能够用那样的真心爱他,我们夏家,可以让她一世富足无忧,开且完全不计较她的身份地位——只要她身家清白。”
他的话,在“身家清白”四字上加重了话气,看着冬末的表情,似乎有些惋惜,又似轻蔑,微微摇头,道:“舒小姐,你十五岁就出来闯荡江湖,夏某佩服你的勇气,只是你的身家,离清白二宇,不免差得太远。”
一瞬间,冬末几乎想要跳起来,一把将桌子掀开,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扔到夏祺脸上去。
夏祺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表情,却明白的标示着他早已派人将她的过往全都查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遗漏——那样肮脏而丑恶的过住,那让她几乎羞愤欲死的曾经,他全都知道!
什么人知道她的过住,她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羞愤惭愧,只有夏初和他的家人知道这些过往,让她自己都想不到的难堪。
那是她在与夏初交往中,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只是这份脆弱,比她想象的更甚,被人击中,竟让她尽管全身的血液都似乎沸腾着,叫嚣着,身体却连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抓紧了座椅的扶手,用力的咬紧牙关,汗珠密密的布满她的额头,然后汇成小溪,沿着她的眉梢鼻梁涔涔流下。
室内一片寂静,似乎只有她的牙齿偶然控制不住颤抖而发出的咯吱声回响。
夏祺静静的看着苍白如雪的容颜,目光里多出了几分审视意味,但却没有开口。
许久,冬末才抬起头来,拉动嘴角,露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夏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请你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夏祺微愕,眼里竟流出一丝失望,只是那线失望很快就泯灭了,淡淡的说:“舒小姐能这么通情理,夏某很是感谢。你照顾舍弟这么久,需要什么补偿的话,可以提出来,在合理的范围内,我可以满足你。”
“照顾”夏初么?这个词,让冬末有些想笑,从喉头发出一丝气音,答:“谢谢夏先生的慷慨,只是我目前没有什么缺少的。”
“不缺少?”夏祺有些玩味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突然问道:“舒小姐,你都不问问我夏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能给你什么东西,你就确定没有什么缺少的吗?”
冬末怔了怔,差点就真的顺着他的话,真的问了他夏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好在话到嘴边,她又惊醒:夏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问了又怎样?以前的夏家,跟她没有关系;以后的夏家,跟她更不会有交集,何必多此一举?
她不答,夏祺居然笑了笑,道:“舒小姐,于当今社会而言,你并不需要以分毫不取来表现自己的清高,有什么要求,你提吧。”
“不是清高,而是真的没有需要。”冬末自嘲的摇头,道:“我现在唯一缺少的,是以前人家欠我的债。未必我自己要债,夏先生还能替我充当打手。”
她到底忍不住挖苦了夏祺一句,但夏祺对她的暗讽,却没有丝毫反应,而是正色说:“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我答应。”
冬末大吃一惊,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表情不像说笑,顿感愕然。
夏祺淡然问道:“你要对付个人,还是对付整个东宝?”
冬末更是愕然,转念却明白夏祺既然连她的过住都能查清,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自然不可能无所察觉。她不明白夏家到底是什么地位,但夏祺的表情那么轻私,却让她不能不怦然心动。
若夏家真是强援,她的复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了吧?
然而这念头只在她脑子里闪了闪,就过去了:“夏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种债,必要我亲手讨还,才有意义。”
“喔?”
夏祺疑问一声,冬末经历一番对谈,终于稍微恢复了体力,欠身道:“夏先生,你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事,我就告辞了。”
夏祺微怔,摇了摇头,见她起身离开,终于忍不住脱口问道:“舒小姐,难道舍弟与你之间毫无感情,面对阻力,都不懂得稍微争取一下?”
冬末开门动作微滞,但她却没有停留,更没有回答,直直的走了出去。
她与夏初有没有感情,她不想回答;她争取与否,她不想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心。假如她再年轻十岁,假如夏初再年长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