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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柜里抱出几床棉花被,把它们一个一个地铺好,他跟我说,这火炕硬,板身子,乡下地方,你别嫌弃。说得我不好意思,连连说,没事,没关系。
其实我并非是那种娇气的人,如果心情是快乐的,其实不管在哪儿都是一种享受,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我随遇而安。
小晏玩弄着细细的灯线,她说,小阳,没见过这种开关吧?我小时候就是玩儿这个东西长大的,小时候就想为什么一扯这个小绳儿灯会亮呢?就反复扯它,扯断多少条灯线都算不清,好几回站在炕上扯着灯线打滴漏,看这个痰盂,这个是铁的,灯线一断,我就一屁股坐痰盂里了,摔疼了哇哇哭,不过哭够了照样这么玩儿,特犟!
小晏说的痰盂放在墙和炕垂直的旮旯,是那种很老式很笨重的铁制容器,不小心碰上都得疼,可想而知她摔下去的情况,肯定是闭着眼睛哇哇哭,不哭才怪呐!小晏说她玩灯线的倔犟让我也想起自己小时候,小时候偶尔去奶奶家里住,奶奶不喜欢我,她喜欢姑姑家的哥哥和弟弟们,她把一些糕点藏在很高的碗柜上留给他们吃,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其实我并不喜欢奶奶藏起来的那些食品,那些东西只是奶奶一厢情愿的美食罢了,事实上,那些东西就连哥哥们长久以来也已经吃腻。
趁着奶奶午睡,我把椅子费劲地搬到厨房,我攀着小板凳再踩着椅子就可以够得着奶奶藏的糕点,我挨个儿咬,挨个儿糟蹋,边嚼边吐,弄得到处都是。好多次摔破膝盖,被奶奶打,但不管奶奶把东西藏到什么地方,不管藏得多高,我还是会找到。——我现在讨厌面食,大概就是小时候糟蹋得多了吧!
奶奶打我,我妈并不知道,因为奶奶从来不告诉她真相,我妈问我怎么会伤?奶奶疼爱地抚摸着我,她说是和哥哥们调皮疯的,我听多了奶奶的谎话也学会了撒谎,每次我妈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顺着奶奶的谎话说下去,因为我不想我妈难过。
现在回想一下,小时候真够犟的,好像找到奶奶藏起来的那些糕点可以证明什么,证明什么呢?我还记得奶奶去世的那年我十四岁,她从生病到去世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是我妈照顾的,我妈的妇产院离中心医院很远,我妈每天去给她接屎接尿给她擦身喂饭,除了我们母女没有第三个亲人过来看望她,包括我爸。还有奶奶力所能及的时候最疼爱的外甥们,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没有来过,他们怎么会来呢?那个时候他们正在为瓜分老太太的老宅子打得头破血流呐!
奶奶到后来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用眼神把我叫到身边,她握着我的手,嘴唇蠕动着但没有声音。我马上就忍不住眼泪,我这个人心特软,见不得任何人因为任何事情痛苦受难的样子,当我看见包围着奶奶的那些仪器全部停止运作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我躲在医院的厕所里,把小时候和奶奶之间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特别享受地想了一遍,虽无感恩但也没有记恨了,突然发现自己恨不起来,心太软了,不会记仇。
我妈说心软也是一种品德。奶奶生前两面三刀,就因为我不是香火,明###里对我妈恨如头醋,表面上却和气得扬帆渡船,我爸在外面撒欢儿她也不管,还支持我爸跟我妈离婚,她干的那些坏事指不胜屈,估计全部抖搂出来都能写本《西游记》那么厚的“名著”,我妈绝对是一个好妈妈好妻子好媳妇的好女人,这四个“好”字同时具备在一个女人身上,注意,我说的是“同时”。如果你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千万不要去想象,因为那宽容那善良肯定比你想象到的程度要多得多,要感人得多。如果你好福气有这样的女人,无论她是你的母亲、妻子、媳妇,还是随便亲人朋友什么的,我想跟你说,记得珍惜她。
小晏翻个身,她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想我妈呢。
第二章 抚摸灰尘(61)
……
拉下灯线,二十五瓦的小电灯泡瞬间就灭了。放下大幔子,窗外是皎皎的月光,我望着篱笆墙的影子,这个恬静的村庄的夜晚让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内心安宁。
我说好喜欢这里。
小晏摸着黑摸了摸我的头发,她说,是不是太闷?连电视都看不到?
我不知道小晏为什么总喜欢那么摸我头发,但我知道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疼爱和挑逗,记得在幼儿园的时候,我们老师还有一些阿姨都是这么摸着小朋友的头发说着真漂亮真可爱之类的话,如今,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跟我说这些了。
我听见爷爷在隔壁炕沿上敲着大烟袋锅,噔,■■■,沉闷且厚重的声响,我迷迷糊糊地感到小晏的呼吸慢慢匀称起来。
〈27〉
柳仲说,校长找吴小阳去办公室。我不信,心想自个儿也没干什么坏事儿呀,不会重名吧?柳仲隔三岔五地捉弄人,讲话从来都是真一半假一半,捏造消息,迷惑群众,那是她惯用的伎俩。我这么想,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了。
食堂里人挺多,我大面积地扫了一眼,绘画系指定就餐区的桌椅板凳都被占满了,黑压压的,也找不到柳仲和文文她们坐在哪儿。突然有人喊,吴小阳,坐过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尹美丽,她跟一桌子小尼姑在餐盘里头拣肥肉呐!我指着悬在天棚写着“预算系就餐区”的小牌儿,笑着说过不去哈!那个“自行车”也在桌上,她说,没事儿,你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你是哪个系的,快坐过来。我正犹豫去不去呢,尹美丽一阵风似的把我拽过去了。她说,什么没事儿,吴小阳可不是凡人,谁不知道她的歌声呀,你们又不是没听见,她一张嘴,迷死多少人呀,方圆百里没一个喘气的!
尹美丽挺大嗓门,真不知道这是夸奖人还是骂人,好像她们预算系的人嗓门都挺大,估计都练过气功,震耳欲聋啊!
今天食堂吃的又是白菜豆腐,小灶也不过是辣椒炒鸡蛋,我对那个做饭的大婶真是没招没招了,翻来覆去总这么些东西。我吃了一口鸡蛋,还没吃出什么味儿,小晏来了,她说,你怎么还在吃饭呐?你没去办公室呀?
校长办公室到底是校长办公室,又是书柜,又是盆栽,豪华的实木办公桌上还摆放着一方玛瑙貔犰,那叫一个气派。校长笑意盈盈地坐在大转椅上,穿着一套蓝色西服,打着领带,跟老男人一样,她指指沙发让我坐过去,自己也跟着坐了过来,估计这么和颜悦色的不会是什么坏事儿,我踏实不少。
校长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她望着我的脸说,吴小阳,今天中午找你来是想争取一下你的意见。跆拳道班的方老师最近比较忙,她在市里的一家体育馆也担任跆拳道教练,有的时候时间错不开,就只剩下于老师一个人教你们,难免吃力。前两天我找她谈了,她说我们同学领悟慢,再加上一批批后来报名的同学使整个进度特别为难,眼前很需要一个人把大家的水平拉近,帮帮差的同学。她向我提到你,说你领悟能力很强,到课的次数相对又比较多,感觉你也是挺爱好。我们学校往后在德智体全面教育上将会一如既往地开设跆拳道班,磨练同学们的意志,陶冶同学们的情操,让同学们在校园里生活得更愉快更充实。所以学校想送你去方老师的体育馆上课,随到随学,费用由学校方面承担。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学校考虑到你素质不错,而且现在在读一年级,将来留校的时间还长,才选择你去。说到这儿,老校长递给我一杯水,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那个温柔啊,眼巴巴的,但却没有商量的口气,好像特有把握把我吃定了似的。
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说这些,你这个小姑娘不错,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平常看你像个小男生儿似的,肯定也很喜欢体育吧?
我点头。
校长笑,笑得挺阴险,有得逞的味道。她说,那好,你回去考虑考虑吧!
呸!还考虑什么,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也就是说,学校很穷,想多找几个教练却没有钱,可需要的那个人又很需要,于是瞄准了我,因为我念一年级,离毕业还早着呢,相比之下更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我要无条件地被学校利用,而学校感觉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反倒是我还必须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捧着一张笑脸说谢谢领导的器重。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吗?真是惠而不费呀,弄得好像多栽培这帮人似的,知识分子都是满腹城府,他妈比千年狐狸精都狡猾!但我还是答应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