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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里,她一直是个小女孩,何况她又是我老师的千金。对她,我不敢有一丝一毫非分的想法。其实按年龄,我和赵蓉谈恋爱最配,比例最佳。男方比女方大五岁,符合上帝的“黄金分割”。第二天,我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赵太太家。这回是破天荒第一次专门冲着老师的女儿去的。
赵蓉没有觉察到我的真实意图。晚上,赵太太留我吃饭,之后吃西瓜。赵太太在湖边(离她家大门口仅四米远的距离)安放了两个小凳子,让她女儿和我边吃西瓜边聊。(今天我才懂得,这是赵太太的默许或暗示)
吃完西瓜,我特意掏出手帕,为赵蓉擦手。
“我又不是幼儿园的孩子!”赵蓉拒绝了!
她的性格直,是游泳队的,不习惯含情脉脉。她不是《茵梦湖》中的女主角。后来我邀请她游过几次泳,并引起阿尔巴尼亚留学生的口哨声。因为她长得像德国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毕竟当年我在男女关系上太嫩,还是一张白纸,不开窍,不敢使劲地追下去。放松了半年。有一天听说赵蓉同清华大学土木系一位教授的儿子好上了,也是游泳队的。消息传来,着实让我痛苦了一阵子。一切都成了定局。其实不然,是我的错误判断。
后来,我们各自成了家,两家时有交往。
1983年我由北京迁居上海。后来听人说,赵先生已去世,赵太太和女儿、儿子全家去了德国。她阔别自己的祖国已半个世纪,是叶落归根的时候了,我只有遥祝她们幸福。这些年,我常常会回想起她们,想起北大和朗润园,想起那里的一草一木,长夏清暑,西郊人静。尤其是湖边通往她家的那条小路。
如果赵太太今天还健全,她该是九十多岁高龄了。
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写到这里,我的内心在呜呜咽咽地哭。没有泪水,听不到抽泣。这是有关人生的哲学叹息。
我爱赵太太全家!
本打算在这里放几张我和她们的合影,可惜在文革抄家时老照片给毁了。因为上面有外国人,有里通外国的嫌疑。
那是没有理性的、疯狂的岁月。今天的大学生很难想像当年国家、社会生活的错乱程度。
个人会精神错乱,时代、国家也会。
写到这里已是2003年12月1号深夜。缓缓放下了笔。我想到在德国柏林的赵太太全家。
赵蓉的姓该是她妈妈的姓了。叫Marion Linke(玛蓉·林克)
四十多年的往事远了,又是如此地清晰,好像发生在昨天一般。我记起唐朝孟郊的诗句:“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古怨别》)
回忆温德先生(1)
我最亲近的老师,除赵太太外,便是温德先生了。
在人的求学时期,有几样东西会影响一个人的道路:老师、学友、书本和学校环境。
在清华、北大,温德先生的家庭音乐会是很闻名的。当然不是演奏什么,而是开唱片音乐会。
不久前,我读杨绛先生的新书《我们仨》。在第125页,她回想起解放后不久的清华,她有时去温德家听音乐的情景:
有一晚她有几分低烧,我逼她早睡,她不敢违拗。可是她说:“妈妈,你要到温德家去听音乐呢。”温德先生常请学生听音乐,他总为我留着最好的座位,挑选出我喜爱的唱片,阿瑗照例陪我同去。
我说:“我自己会去。”
她迟疑了一下说:“妈妈,你不害怕吗?”她知道我害怕,却不说破。
我摆出大人架子说:“不怕,我一个人会去。”
她乖乖地上床躺下了。可是她没睡。
我一人出门,走到接连一片荒地的小桥附近,害怕得怎么也不敢过去。我退回又向前,两次、三次,前面可怕得过不去,我只好退回家。阿瑗还醒着。我只说“不去了”。她没说什么。她很乖。
说也可笑,阿瑗那么个小不点儿,我有她陪着,就像钟书陪着我一样,走过小桥,一点也不觉害怕。
全国院系调整后,温德先生从清华园搬到北大朗润园,他家的几千张珍贵唱片也一道搬了过来。他盛情邀请学生到他家欣赏唱片的习惯没有变。学生一代代,毕了业,走了,新生又走进了他家,成为座上客。温德没有成家,好客。据说,他是闻一多先生从芝加哥大学请到清华来任教的。当年的清华名流学者云集由此可见一斑。比如控制论创始人维纳便在清华做过访问教授。
记得1959年我在朗润园温德家见过钱钟书和杨绛两位先生。三十年代初,温德是钱钟书在清华的老师。听说杨绛写过记念温德先生的文章,可惜我没有读到过。
法国留学生、冰岛学生和美国人(朝鲜战俘)威尔逊有时也去去。我是惟一的常客,风雨无阻,尤其是寒暑假,去的次数更多。
按理,我可以向先生学英文。但我没有这样的计划。我一门心思就是欣赏音乐。有时,整个晚上(从7点到12点),我们不说一句话,只有美妙的旋律在小小的客厅内回荡。有关音乐,温德先生从来不向我讲解什么,说:这是命运在敲门,那是暴风雨过后的田园牧歌……一切由我的感觉去感受、体认和理解。
常常,他会拿出乐谱,边听边看乐谱。我坐在旁边努力学识谱,由此得到了一些锻炼。我问过他,怎么会收集到几千张唱片?同一首曲子便有三五套,不同的版本:指挥不同,独奏家不同。风格自然有别。他说,1946年他从昆明西南联大回北平清华。东安市场的日本商人急着要回国,只好把唱片贱卖。一斤猪肉的钱可以买到三套交响曲。当时温德先生最推崇的指挥是托斯卡尼尼和福尔特文格勒。小提琴家有海菲茨和克莱斯勃。后来有了苏联慢转唱片,便是小提琴家奥依斯特拉赫和柯岗的录音。
有几次听得太晚,过了1点,我睡在长沙发上。早上温德吩附仆人老张 为我也做一份早餐:香肠煎蛋、土豆泥、酸奶、面包。第三天碰到赵太太,她对我说:“听说你星期六晚上睡在温德先生家。这很好,他很寂寞,你常常去看他,他很会高兴!”
温德先生有个姐姐在英国。有一回他把老照片给我看。我看到他在印度、缅甸游历时的留影。他的主要兴趣在诗歌、哲学和音乐。业余爱好是养花、游泳和骑自行车。有一回,我们谈起圆明园。他从柜子里拿出世纪初英国出版的圆明园建筑图片,使我大开眼界。
1961年5月,他骑车摔伤,骨折,住在城里协和医院。我特意去探望他,给了他一份惊喜。那天,我足足陪了他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暮色苍茫,我才离去,回到北大。
8月,我便毕业离校。
文革中他同样受到冲击。红卫兵把他花园的花木全给拔了,毁了,说:“养花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不许养!”
温德跳起来,指着红卫兵的鼻子大骂:“你们这帮小土匪,擅自闯私宅!”
红卫兵不吃这套,扬言要揪斗老温德,除非他发表道歉声明。1966年夏天我在“自身难保”的困境中,还惦记赵太太和温德,特意去朗润园看了看。只看见大门前贴着两张大字报:一张是北大红卫兵勒令温德赔礼道歉的公开信。
另一张是温德向红卫兵道歉的信。(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那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年代)
文革后期,我被审查,问我和温德究竟是什么关系?1973年北京人大会堂举行国庆招待会,我从报上看到有温德的名字,我才放下心。当时我正在辽西海边放羊。
1978年,我调进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那天我特意去看了温德先生。系里为了照顾他年事已高(90多岁),特意在他的花园南头造了一幢小屋,大玻璃窗,冬天很暖和。
他卧在床上,用他那只满是老年斑的手握着我的手,说:“赵,我再也不听音乐了,耳朵不行。你自己去选几张唱片和几本乐谱,送给你,留作纪念吧!”
告别他家,已是晚上9点。走到大门口,我回过头看了看温德先生的老屋和新屋,我的双眼已经潮湿了。突然,我想起唐诗:“今日送君须尽醉,明朝相忆路漫漫。”
回忆温德先生(2)
自那以后,我还回过两次北大,但我不敢去朗润园,我怕在那里同我的逝去的青年时代相遇;我怕那里的古屋和后面的圆明园荒野勾起我的伤感:“世路如秋风,相逢尽萧索。”(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