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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几何级数增长。这是我粗略点数点出来的,并作了记录。我感觉到里面潜伏着巨大危机。走在岳阳路上,我自然会想起马尔萨斯和马寅初。马寅初是马尔萨斯的“马”家又怎么样?至今我还在为那场批判忿忿不平。
在极左时期的中国,马尔萨斯就等于“历史反革命”。但在我的心目中,他却是一座灯塔。
叔本华有言:“大思想家真是凤毛麟角,千万人中未必能挑出一个大思想家来。他们是人类的灯塔。如果没有他们,人类就要流落在迷茫无际的大海里。”
看来,大学6年,我只做了一件事:
在众多领域,寻找这些灯塔。没有比在海上生风暴的黑夜中从远处瞥见到从灯塔射出的一线亮光让我更兴奋、更幸福的了!
这就是我的学生时代。
哲学不是我学的专业。恰如理论物理学不是我在课堂上的专业。西方古典音乐又何尝是我的专业?哲学、物理学、数学及其哲学基础、音乐、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统统都是业余的!业余的才最美,最有吸引力,最新鲜,也最勾魂!
统统都是业余的,但又都是我的专业,我份内的事。
情人最勾魂,于是才有婚外恋。哲学、物理、古生物、音乐……都是我的情人,我和它们在心理上的关系正是“婚外恋”,但又都是我的妻子!(当然这是我今天回过头去看我的学生时代。当年的我,并没有“婚外恋”的意识)
我记起我的童年。对面邻居李嫂有5个孩子,家境贫寒。孩子常以白薯(地瓜)当主食。这是穷人的早中晚三餐。我见了,特别心动,老是盯着他们的白薯。李嫂看出我的心思,常塞给我一块。母亲把门一关,说:
“你怎么啦,家里有大米饭,有肉有蛋,你反而没有胃口,专门盯着别人家的白薯!你有毛病啊?”
这里面有个心理学问题。
当年我对数学、物理、古生物学、地质学、音乐和哲学……有种狂热劲,便是我童年时代两眼盯着李嫂孩子手中白薯的继续和扩大。两者的心理结构有相似之处。
其实研究哲学的快感或快乐,归根到底是把握、理解世界结构的满足。这比做皇帝还过瘾。因为皇帝的威风不过是统治一个国家,而哲学是个“王”字:三横代表天、地、人,中间一笔,贯穿天、地、人,一一串起、收拾,便是哲学——这是我毕业离校时的认识水平。算是一篇毕业论文吧,仅仅是业余的。
三四十年后,我的所有写作(包括迄今为止出版的四十六本书),统统都是这个“王”字的深入、详尽展开。我是为这个“王”字才朝气蓬勃地活在世上。
都是情人,又都是妻子(3)
如果有来世,我还会为这个“王”字燃烧。
其实献身于哲学更需要热情、激情,更需要上下把自己的身心全部点着,让自己两头烧。
哲学不能吃,不能穿,又不能住,它的价值全在精神、灵魂的需要。我一再说,从事哲
学研究就是“朝圣”,向上帝走去。后来,好多次我看过藏民“朝圣”的纪录片,深为感动。好几百公里,一路跪拜,五体投地,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土地,动作一丝不苟。心目中只有神。
这就是我一再说到的“至诚”。有了这份虔诚,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1959年,我开始注意到一个叫“维也纳学派”的哲学团体或小组。在精神或思想上,我好像也加入了这个小组。
它的领导人是石里克,早年学物理,是普朗克在柏林的学生。整个团体成员有十来个人,学的专业多半是数学、物理,也有经济学家。他们的兴趣是科学的哲学(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在我6年北大时期,“科学的哲学”是一个关键词。拿掉它,我的世界观便会轰隆一声坍塌,至少会严重残缺。“维也纳小组”有个特点:不定期在维也纳一家叫“中央咖啡馆”的地方聚会,海阔天空、无拘无束地讨论哲学问题,人数不等,五六人,或七八人。指导思想是马赫的哲学。
当年参加咖啡馆神聊的有哥德尔,后来去了美国。在当代逻辑学中的地位,人们常把他同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相提并论,说他是“20世纪最有意义的数学真理的发现者”。
1924年“维也纳小组”开始以文会友。1926-1928年,哥德尔有时去参加有关数学、物理学基础的讨论。“维也纳小组”也在一家“拱廊咖啡馆”相聚。当时我多么羡慕这样一种自由讨论的环境和气氛!我希望北大附近也有这么一两家咖啡屋,即使是一杯清茶!
比如不同系和专业的学生、助教、讲师坐在一起,就共同感兴趣的课题自由发表言论。如果这是当年北大、清华、南大、复旦、浙大、交大和武大……的现实,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出一个诺贝尔奖金获得者。
但这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反右后的北大和全国高校,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咖啡屋或茶馆!
主要原因当然不是物质条件。(并不要豪华的室内装潢和上等的咖啡。只要几把椅子和几张桌子,外加几杯茶水)全部原因是不允许有这样开放式的、自由思想的讨论和聚会!
北大6年,我觉得最遗憾的事情之一是学校附近(比如海淀镇)没有一家供学生和年轻助教自由讨论的咖啡屋或茶馆。写小说、拍电影可以反党,茶馆和咖啡屋也会隐藏着这种反革命团体的危险——笑话!
卡尔纳普(C.R.Carnap, 1891-1970)也是“维也纳小组”成员。他有本成名作特别吸引我:《Der Logische Aufbau der Welt》(世界的逻辑结构),1928年。
光这个书名便让我热血沸腾,就像贝多芬的《命运》和《第五钢琴协奏曲》让我激昂慷慨,让我惊叹“天地人”:“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
什么?世界还有逻辑结构?!
我倒要看看!好奇心和对世界的惊讶永远是最最好的导师。一查目录卡,图书馆又有收藏,而且还有他的《科学的统一》(The Unity of Science),1934年;《概率的逻辑基础》(Logical Foundations of Probability),1950年。
读这些书,对于我,就像过狂欢节。这是精神上的、世界观的狂欢节。更妙不可言的是:白天读这类书(即便不完全懂,只能看懂一半或三分之一),晚上又去朗润园欣赏海顿、勃拉姆斯和肖邦。肖邦一些小夜曲是甜美的忧伤、淡淡的哀愁(比如作品第9、15和22号),掏心揪肺,属于尘世的白日梦幻。
当这梦同世界的逻辑结构相碰撞、相交汇在我内心的时候,我的满足感是难以言表的。还是陶渊明那一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大学6年,我经常有这种情况)
事实上,人生在世有些事物和意境是很难用语言文字说出的。语言文字有它的局限性。
40多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当年德、英文的术语“基础”、“起源”、“结构”、“原理”最能引起我的共鸣——这正是内心的“世界哲学情结”。这才是叫开哲学王国大门的“芝麻芝麻,开开门”!
二、 中国哲学智慧
1958-1959年这两年对我一生的成长是决定性的。从各个领域涌来许多信息,而且是属于世界一流,连二流都没有。我几乎要得“消化不良症”。
我只有充分利用一切时间。睡眠时间很少。洗衣服更顾不上,于是发生了几件衣服浸泡在脸盆长达一个月、水面上生出了一层绿色的微生物、发出一种臭味的事件。我只有对不起那几件衣服了。我牺牲了它们,缩短了它们的天然寿命,没有物尽其用,为了形成我的世界观,为了一搏,为世界观而搏。
有什么办法呢?每天24小时是个常数。
星期六常有政治大报告,不得缺席。班级指定在一个地方,集体听,各自带自己的小方凳子。内容无非是“大跃进”和“三面红旗”一类的热昏胡话。我低着头,好像在专心听。其实在走神,想心事,琢磨、消化我这一个星期读到的“结构”、“原理”、“法则”和“基础”……
都是情人,又都是妻子(4)
班级常有学习批判会,争论教学改革,辩论什么是“又红又专”。我心里早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