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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漓天衡谋反的余波未了,一应杀戥并未终结,流血才刚刚开始,摄政王若想真的摄政,执掌天下,一场残酷的“大清洗”必不可少。皇权更迭从来都是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
夜罹揭去面具,只怕吓坏了那一殿文武百官。颀王未死,化身突厥使臣从天而降,更在漓国千疮百孔的时刻受封摄政王,一揽皇权,天子自始王终未曾露面,谁人能不心生惶疑?
他的帝王之路,只怕绝非坦途。
那么我呢?颀王未死,颀王妃又如何?天下人人都知我曾嫁于大哥为后,兄娶弟妻,改嫁已成事实,虽后来被贬为为宫婢,到底还是皇上的人,他若在此时仍然像过去那样待我,不理世人眼光,只当我是他的王妃,先是夺权,继而夺妻,天下人人将怎样看他?又将怎样看我?
一女身侍两夫,还是嫡亲血脉,而漓天衡谋反之时亦曾将我藏在侧殿,百官尽人皆知。
兄弟反目为我,b民叛乱为我,如此再三挑起天下纷争,祸国红颜之名,舍我其谁。
思及此,唇角淡淡一挑,似笑非笑,心冷如冰。
午后天河晦暗,想要落雨,我肚子一人静静立于檐下,望着宫墙外的墨色天空出神,衣带凌风飞扬,端月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几番想要劝我回殿,明明话已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吞回去,就连她都知道,我其实并不真的如表面这般平静。
“王妃,莫如去看看雪昭仪?”端月终是忍不住打破沉寂。
我心下一颤,面上仍是淡静无波,“也好。”
那么,我以怎样的身份去见她?
却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已和过去大相径庭了。
霁雪和先时一样,住在元容宫里由元容一力照顾。
门外两名禁军拦住我们,“没有摄政王的命令,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此门。”
端月怒叱,“大胆,连摄政政王妃也不能进么?”
两名禁军面面相觑.露出难色,随即俯身拜倒在地,“王妃赎罪.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只是王爷有令,若有违者,立斩不赦,所以……”
我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一拂流岚裙摆,侧身迈入宫门,门外两人已不敢再拦。
抬头,碧瓦飞甍的贵妃寝殿在晦暗的天色下进出萧瑟的阴寒,再不复往日的辉煌。斗拱檐角垂挂着的兽嘴风铃随风轻轻摆动,发出靡靡之音,清晰入耳。
汉白玉石阶延伸至寝殿深处,我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走得沉重,如履薄冰。
刚刚踏上最后一层石阶,寝殿门内响起稚嫩童声,声音越来越近,未及我回神,一个幼小身影迎面狠狠撞进我怀里,我猝不厦防,脚步微一踉跪,忙施力强自稳住,险些随着那道惯性向后仰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端月骇得脱口惊呼,上前一步将我扶住,随即低头望向被我搂住的幼童,压抑着怒声道,“我的小祖宗,要不是王妃,您可就滚下去了,嬷嬷呢,怎么由着您一个人乱跑?”
我这才明白怀里的是冀儿,忙向端月使了个颜色,端月无奈噤声,却仍心有余悸,手抚在胸口半天放不下来。
我蹲下身,笑着捏了捏冀儿红扑扑的脸蛋,“乖冀儿,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乱跑了,要是摔倒了会很疼的,知不知道?”
冀儿一昂头,“我是男子汉,不怕疼!”
看他小小人儿却硬要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来端月这才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殿下,殿下……”
声音由远及近惊慌失措。我站起身,正看见冀儿的奶娘颤颤巍巍奔出殿门,一见我与端月,骇得站也不是跪也不是,一时竟愣在了当地。
端月心直口快,忍不住抢前一步,“嬷嬷,你是怎么带小殿下的,可才若不是我们王妃反应快,他可就一股脑儿滚下去了,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跟皇上和贵妃娘娘交代?更何况我们王妃还怀着身孕,刚刚若是一个不小心……你……你担当得起么?”
“端月!”
我厉声打断她,然却已经晚了,身前顿时传来一声惊喘,我抬眸望去,霁雪挺着肚子扶住朱漆殿门一动不动,整个人似已僵了,面白如纸。
风波再起暗潮生(2)
我忙上前扶她 “你怎么出来了,就快要临盆了,小心吹风着凉。”
霁雪勉强笑笑,神思有些恍惚,“小姐来了。”
我点头,默默望着她,似被什么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两人相携缓缓步入内殿。
内殿光线昏暗,深窈凄清,四脚鹭足铜炉燃着沉香,香气杳然而出,氤氲成烟。
元容喜洁,净室无尘,更加不见任何多余装饰,极尽简朴雅致,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是冷宫。如今大哥大权旁落,她们处境维艰,偌大寝宫愈显萧条冷寂。
黯淡天色透进窗棂,淡若水墨,映得霁雪容颜清而如画,神色却是凄凉。忽地侧眸看我,目光隐约憔悴悠远,“原来小姐也有孕了,他知道了……应该……应该很高兴罢?”
我小小,不曾多想,只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夜罹,淡淡嗯了一声,颊上一片绯晕。
霁雪不再说话,黯然垂下头去。我扶着她刚欲坐下,她忽然挣脱出手腕,俯身拼命下拜,“小姐,霁雪别无它求,只求您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救救皇上,霁雪知道,皇上这一去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求您求求王爷,不要杀他,求您……”
我悚然一惊,弯腰去拉她,“你在胡说些什么?谁说王爷要杀皇上!弑君之罪,天地难容,你何以给王爷安上这样一条大逆不道的罪名?”
霁雪失声泣道,“王爷已经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上什么都没有了,但求能够保他性命,平安归来,霁雪愿意拿命相抵!”
“住口!”我气得浑身船都,半晌说不出话来。
霁雪仰面哀哀看着我,目色戚然,泪水滚滚滚直落,泣不成声,“小姐,霁雪从小服侍您到大,从没主动求过您什么,您就算不顾念主仆旧情,看在皇上那么爱您的份上,求您救救他……”
“霁雪!”
我咬牙打断他,血冲上脸,胸口砰砰急跳,“我只说一遍,王爷不可能杀皇上,你再这般口无遮拦,传扬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摄政王图谋弑君篡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然宫中再度因此生变,漓氏江山倾覆只在朝夕,如今宫里宫外乱成一团,王爷责任重大,你也不想大哥得胜归来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混乱破败的朝堂吧!”
霁雪闻言瘫软在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大殿顿时陷入死寂,只剩下霁雪低低的抽泣,一声一声传入耳中,只觉心乱如麻。
我自己说的话,又能否打动我自己?两军对阵,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我能保证夜罹不会如霁雪所想的那样对他,却不能保证他是否已怀了必死的决心。战场无情,惟愿他能平安得胜归来。
“霁雪,妹妹的话你听见了,王爷深明大义,又怎会伤害皇上,你何以如此糊涂?方才的话若是传扬出去,知不知道将舍在公众掀起怎样的是非?”
一惊抬头,见元容着一袭雪绫宽袍,外罩芙蓉拖尾氅衣,一支素雅银簪挽住乌娶秀发,容颜苍白,略施粉黛,袅袅婷婷而来。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这一身缟素,而是随着她的行止,自她广袖垂下的一串碧绿通透的翡翠佛珠。我认得那串佛珠,是前皇后魏氏的遗物,魏后已甍,此物当随她一同被埋入陵寝,为何却突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手上?
“本宫失言,如今不能再唤妹妹了,当唤你一声王妃才是……”元窑低头随我一起扶起霁雪,淡道,“霁雪产期将至,时常食不知昧夜不能寐,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你日后就知道了,还望王妃看在旧日王仆一场的情分上原谅她的过错。”
我漠然点头直起身子,已觉再也无法待下去,深深凝望一眼霁雪,转身步出殿门。
殿外天幕层云密布,一片阴霾,远处殿阁绵延无尽,遥遥隐入天际。
甫一日到紫清阁,已有太医候在外头,一眼望见那人花白的胡须,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惶,虽不曾开口说什么,眼底却微微红了。
诊脉,侍药……一番忙碌后,紫清阁便只剩下我与端月两个人。
描金青玉案上,缠枝牡丹纹的瓷碗里盛着琥珀色的安胎药,端月将药捧至嘴边,我蹙眉推开去,“太苦了,不想喝。”
“又任性!怎能不喝?”熟悉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责备,低醇而蛊惑。
端月了然地小了,将药碗放回案上,回身盟盈施了一礼,低头悄然退出殿去。
身子一轻,落入他怀抱,我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一口气,扶了他的手,在他怀中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蜷起来,原本微凉的身子顿时被浓浓暖意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