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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迎接客人。每当有客人进来,她都热情地微笑鞠躬,表示谢意,但客人走过之后,她又神情漠然。徐泽霖心情相当不错,关切地说,冷的话就先进去,或者穿件厚衣服。你这样板着脸,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戴佳淡笑道,恭喜你,以后你一辈子都会看到我这样的面孔。
不至于吧?感情嘛。慢慢培养,相信我好吗?
戴佳又冷笑道,请不要跟我扯感情好么?我们之间只是一场赌博而已,不幸的是我输了,不过我还是想警告你,即使以后在一起生活,你们再拿你们的权势来压我,我也敢闹得你们家鸡犬不宁,灭门绝户!
徐泽霖脸色陡然一变。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不愿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与她产生争执,于是避开她的锋芒。戴佳没有再开口。缄默地守在门边,她听着那些来宾们所谓的祝福,保持微笑。她知道,这是一次奇妙的聚会,那些曾经狠心拒绝她求助的亲友们戴着伪善的面具,兴高采烈地来庆贺,像是一群前来分享唐僧肉的山林老妖。他们希望从这场姻亲中得到荫庇,但戴佳早已下定决心,如果她当真嫁进徐家,她不会满足那些亲友的愿望,甚至会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让他们为当初的冷酷逐一埋单。
戴佳回到餐厅内,冻僵的身体渐渐复苏过来,宴席已经摆好,她和徐泽霖一起去敬酒,她望着那些亲友,微笑着说,谢谢,谢谢。
谢谢你们眼睁睁地围观我的无助。
谢谢你们齐心合力把我推下悬崖。
谢谢你们出席见证这场杀戮我灵魂的盛筵。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猴子被打扮得不伦不类,周身悬挂着昂贵的首饰,胸口别着一朵红花,飘着一根丝带,然后被拖着到处走,人们投以欢笑。戴佳仰头闷下半杯白酒,吊灯,天花板,玻璃杯都在她眼前摇曳着,眼泪也不争气地滑落。她当着别人的面咕咚一声将口中包含的酒咽下,像一个粗鲁的,没有家教的野小子,又抬手擦了擦脸颊,说,真辣。
司仪宣布即将交换订婚戒指,戴佳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去抚摸左手中指。她曾经询问订婚戒指的佩戴位置,荣小白抓着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说,生,死,订,结,离,中指是订婚,无名指是结婚,小指是离婚。说罢,小白低头吻了吻她的中指和无名指,又用自己的手指假扮剪刀,在她的小指上轻轻一剪,说,我要剪了这个。
戴佳缓缓地往司仪前台的方向走,抬起左手放在唇边,心里默念着,我爱你。她决意从此以后不再说这句话,生命不再光鲜,灵魂渐渐匍匐,让他们得到一具性情暴戾的躯体。她也许会越来越臃肿,越来越蛮横,在大街上骂街,在家里吵架,人见人厌,远远地避开她,连徐家都后悔纳她入门,谁也不会再记得她当初拥有过的美好。
她捏着订婚戒指,如同捏着一只易拉罐的拉环,她抓起徐泽霖的手,正准备给他套上,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众人转头观望,戴佳也抬起头,看见蒋汇东正与门外的临时保安争执不休,他头发蓬乱,一手拖着旅行箱,一手拎着一只丑陋的帆布袋,模样极其滑稽。北北赶紧跑出去引他进门,责怪他来得晚,又责怪他没有好好打扮一下,不料蒋汇东将她拨到一边,径直地向司仪前台走来。
戴佳望着蒋汇东,全然没有不安地神色。她猜想蒋汇东会怎样呢?当面叱责她的水性杨花,狠狠扇她一个耳光,甚至拿浓硫酸泼她?她微微地笑着,拭目以待,无论他将如何奚落辱骂,她都会微笑着接受。
蒋汇东在这对男女主角面前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戴佳,沙哑着嗓子说。恭喜。
戴佳点头,说,谢谢。
我没有留得住他,他下午走。
戴佳捋了一下额发,说,没关系。
气氛有些尴尬,蒋汇东也不想继续逗留,于是将帆布袋递给她,说。这是荣小白托我交给你的,算是你订婚的贺礼。
戴佳脸色微变,随即又镇定下来,她猜想荣小白是想当众让她出丑,而她对此早已淡然,于是点了点头,伸手去接。不料蒋汇东又将帆布袋缩手拿了回去。后退一步,将帆布袋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在场的人都惊呼一声站了起来,瞬间愣住了。
黑白相间的棋盘地面砖上,赫然躺着数十叠崭新的钞票,蒋汇东拎着空荡荡的帆布袋。说,他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卖了,凑了这五十三万元,是他的全部家当,希望你不要背着债务走进婚姻。
戴佳木然地站着,而后弯腰拣起一叠钞票,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蹲下来将那些钞票全部拣了起来,用裙子兜着,慢慢地往楼上走。她像一个失魂落魄的新娘,用漂亮的婚纱包裹着恋人破碎的尸骨,丝毫不再顾忌此时自己的形象。戴妈妈跟了过来,站在楼梯口呵斥道,回来!你想去哪里?
戴佳没有回头,只是言语坚决地说,我不想订婚了。
大厅内的宾客们都骚动起来,大都是一头雾水,互相询问缘由,这让戴妈妈更加觉得颜面大失。她抬手指着女儿,恼怒地说,你懂不懂规矩?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戴佳转身忿恨地看着她,反驳道,是!我想不通!我和荣小白从幼儿园时就开始相处,我就是想和他一起生活,你们凭什么来欺负我们?仗着有钱有势?现在他走了,不要我了,你们满意了么?你们觉得我们好玩么?
她越说越痛楚,奋力将怀里那些钞票抛了出去,宾客们鸦雀无声,大厅里只有戴佳无助的哭泣。徐泽霖低头看着脚边散落着的几叠钞票,又望了望楼梯上满脸泪水的戴佳,悄悄地将指间捏着的那枚钻戒攥进掌心,恨不得将它嵌入血肉之中。
今天南京的天气与南通差异不大,阴冷干燥,但南京港口有所不同,凛冽的江风十分潮湿,人只要在岸边站几分钟就会感觉头发湿润。再过两个小时,荣小白即将离岸登船,顺着江流一直驶入大海。他已经登船适应环境,这次站在岸边再次仰望那艘海轮,仍会被它的庞大所震撼。南通临江靠海,但他只在江边看过内河货轮,在凉河边看过游船,从来没有机会见过这么大的巨型海轮。
它可能比泰坦尼克号还大吧?荣小白问道。
你今天说这话可不太吉利。大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再在这里呆一会儿吧,下次回来就是七个月以后了,等会儿我过来喊你,你不要走远。
荣小白点了点头,他打电话回家,与父母告别。人言,父母在,不远行,但是荣小白暂时无法在这片陆地生活下去,无法接受二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瞬间倒塌的现实,他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他给父母留了两万,出海归来又有四五万的收入,新的生活还可以开始。钱财犹如高级妓女,穷汉们大骂其肮脏,却又趋之若鹜。荣小白当了一回暴发户,这才知道狎妓也就那么回事儿,手一握,五十多万来了,手一松,五十多万飞了,而他的生活依然如故。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就是人生啊!
作为一个失败者,他做得相当成功,事实上由始至终他都认为是在从一个失败奔赴另一个失败。他拼死拼活地赚钱,创建快递网络,接受盏食天,但这有能怎样?他在努努的父亲面前几乎不敢抬头,他在戴妈妈面前狗屎不如,他甚至可以被徐泽霖麾下太子党中任意一个小角色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扶着护栏,望着阴沉黯淡的天空。波浪涌动的江面,悲怆之情油然而生。他即将离开这片陆地,离开这芸芸众生,像一个苦行僧,漂泊在苍茫大海上。他需要不断反省,反省自己的懦弱与无能,而那素未谋面的大海也会在每天深夜用其深沉的声音责问他,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为什么要到那里去?荣小白望着脚下的江水,回想那一个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内心满是无奈。如今他一贫如洗,卖掉了所有家当,让蒋汇东将那笔钱以及戴佳的衣物送回南通,从此他的回忆也将断送在这个陆地。他自知对不起那个曾经陪伴他二十年的女孩,只愿以绵薄之力协助她补上那笔债务,因为她不是一个债务抵押物,她是他深爱的女人。半年以后当他回到这里。她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即使有机会见面,他也只能止步于几米之外,轻轻地说一声,你好。
有一天晚上戴佳忽然问道,小白,我们恋爱几年了?
他以为是她的口误。于是掐着手指算了一下,自作聪明地说,九十四天了。
戴佳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微微地点头,噢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荣小白想到这里。胸口又酸又疼,他总是那么迟钝,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