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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数十个保安从中分开,从中颤巍巍踱出来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胖子,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捏着一支无线话筒,稍稍吹了两口气试试音。我们都没见过这人,不知什么来头,工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这胖子是谁?”
“各位工友们……我是大家的朋友,是咱们COV生化的工会主席,我叫吴人兴……”
听得他是公司里的工会主席,工人们一片惊愕,我也感到十分好笑??所谓工会,该是由咱们劳方自行组织建立起来,和资方进行一系列待遇保障要求的组织吧?怎么反而会从公司方面钻了出来呢?其实本来COV生化根本没有工会这种狗屁不是的组织,反正大汉工人们被剥削也不是一天两天,都习惯了。可是后来政府觉得不行,脸面上不好看,就要求所有企业都得建立工会,人员全由政府派出,可工资却是算在公司头上。这下倒好,我们生产出来的利润又得给他们分一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正是他妈有大汉特色的主体主义道路初级阶段的具体体现嘛!
我听到身旁一个青年工人问他的同伴道:“工会?咱们公司也有工会?”
他的同伴答道:“有哇,去年中秋不是发了你两盒月饼吗?”
“哦,那霉月饼就是这王八蛋发的?可是后来中秋奖金却没了。”
“就是这个王八蛋。”
那吴人兴掏出块手绢抹抹脸上的油汗,陪笑道:“工友们,有什么可以商量嘛!你们这样很不好,很不冷静,很幼稚……咱们是外资企业,你们这样不是给国家丢脸吗?我们国家是世界工厂,工人的素质都是世界一流的,怎么能这样干呢?这样……”
他还没有说完,老王头的儿媳妇已经在卡车顶上骂开了。她把本地的坊间俚语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水银泄地滚滚而来,我从未听过这么惊天动地酣畅痛快激昂人心的漫骂,虽然大半词汇不太明晰,但也忍不住要为她击节赞叹。
可惜后面半段却听不太清楚,因为所有工人们都开始用本乡本土最恶毒的方言诅咒我们的工会主席千刀万剐不得好死。主席何时经过这种场面,吓得倒退数步,哭丧着脸道:“工友们,冷静,冷静啊……”
一枚鸡蛋突然自人群中抛了出来,精确地砸中他光秃秃的大脑门,还未待他反应过来,无数鸡蛋西红柿矿泉水瓶已经如雨点般落下,打得他好似小丑般狼狈。吴人兴摇头晃脑左盼右顾寻找那些保安,保安们站在原地高声喊叫,试图阻止我们的袭击。却没有一个愿意上前用盾牌给他遮一把的。
远处那两个警察正在朝雷雄点头哈腰,好似没有看到这里的情况。
直到一个颇具正义感的青工想要冲上去狠揍工会主席,保安们才不情不愿地慢慢挪动脚步上前为主席遮挡,我听到一个保安大声叫道:“别挤别挤,咱帮你们踹他两脚得了!”
场面闹哄哄地乱作一团。我随波逐流,也不知该怎么收场。鞋子早就不知给人踩了几脚,头顶的棉帽也给挤掉了,不知掉到什么地方。
身后忽然爆起一片惊呼,有人大叫道:“不好,老王头他儿媳妇从上面跌下来啦!”
我被汹涌的人浪挤出了道路。
第十一节 真凶现身
我在公司里面乱走,心里烦得很。老王头他儿媳妇跌下来的时候,还好下面人多给一把接住,就这样也伤得不轻,送公司医院去了。到了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李哥的爹又吃不消,昏了过去。众弟兄一同聒噪起来,终于唤出来一个苦着脸的高层干部。那东瀛人接受了早间的教训,也不敢太过嚣张,只是一味和稀泥。最后据说是原则上同意职工们的请求,增发特别补助。我们得了这一番大胜,又在冷风当中站了这么久,便把车继续停着,人群散去了。反正只要没那么多司机在,公司就运转不起来。
我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摸出一张十块钞票来,那上面有一个白胖的老头朝我微笑。我叹一口气,胡思乱想到:就是为了这个白胖老头,多少人日夜辛劳,费尽了气力和心思,甚至落下脸皮,丢开性命,拼死拼活,到头不还是烧成灰,装在五百块一个的匣子里,真不知值不值。可是人活在世上,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婴孩,哪里都要用钱,怎么学得了什么得道高人的潇洒清闲,也只好把血肉骨髓尽力压榨,挤出一点汁水来供家人过活。像今天这场闹剧,为了点钱就把六七十岁的老人放到四五米高的集装箱上去,还险些闹出人命,好像是有些过分的样子。如果真有武打书上说的那种仙人乘着剑在天上看,必定要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头扎进钱眼子里了,可是他不会明白“一点钱”对我们打工仔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剑仙们一定没有给人打过工的。
唉,我的积蓄也越来越少,吗啡实在太贵,明年又不想继续叫展教官支付阿妈的医药费,到底哪里去弄钱?幸好这两次疼痛发作的时候,只要变身显出怪臂,也就还能忍受得了。
“方哥??”大可怯生生地在后面叫了我一声,“到俺那里去坐坐?”
他像个幽灵一样孤零零地站着,也不靠近。我本来想晚上去陪妙舞逛灯的,不过看他这么憔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就走,只好点头道:“好,上去坐坐。”
我们在食堂打了一大盒饭菜,我知道他平时为了多攒点钱寄回家,都只吃最便宜的菜帮子,特地多打了几份肉菜给他补补。像他那种吃法,精神又紧张,想不瘦也难。
他的宿舍在二楼,正好是二龙的房间底下,本来住着两个人的,可是那舍友一直没来上班,只是打过电话来问是否真的死了好几个人,后来就直接辞工了。
我们在桌上铺了两层旧报纸,把饭菜排开,热气白腾腾地窜上来,在房间里缭绕。他从床脚边抱出一个白酒瓶子,拿了两个塑料杯过来。我看那瓶子里的酒已经少了一大半,便问他:“你常喝酒?”
他不好意思地答道:“这两天害怕,不喝点酒睡不塌实。”
“常喝不好,咱们还要开车的。”
“还开什么车呢?人都死掉了。”
我以为他说的是这两天罢工,他师傅二龙又死掉的事。他年纪还小,虽说在外面闯过几年,可是终究没见到过这样诡异凶残的场面,心里慌张也是有的。像他这个年纪,那些城里孩子还花销着父母的血汗,玩什么网络游戏,整天杀来杀去,好不消遥自在;他却要一个人面对这样血淋淋的景象,也没个亲人可以说话,怎会不苦闷害怕?
我想不出话来安慰他,只是默默地喝酒,劝他多吃点肉菜。他很听话地一口一口把那些脂肪和蛋白质塞下肚去,但是一会儿就干呕起来。
“方哥,你说,你说天花板上,会不会有血滴下来?”
我愣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也太胆小了!这是水泥楼,你师傅又死掉这么多天了,哪里有血滴得下来?”
“可是俺每天晚上都看到有血滴下来,一丝一丝,很稠的,就像流口水一样,滴到地板上,变成一摊黑水,踩上去烧得脚底板都痛。然后俺就看到师傅、老王、李哥李嫂,还有那个东瀛和尚,直挺挺地立在俺面前,脸上都是血,眼珠子没有了,肚子打开的,里面除了一根脊梁骨,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从来不知道大可也有这样的语言表述能力,战栗的声音再配合着他尖瘦的脸,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我也给他说得心里发毛,大声呵斥他停止,他好像厣着了一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接着就只顾喝酒,再也不说一句话。
冬日夜长,到了晚上八点多,天就很黑了。我们都已经喝得有些醉,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径直推进来。我半睁开眼看,是衣簇崭新的峰子,头发也梳过了,红光满面的模样,兴奋得连青春痘都爆了出来,还没进门就在那里喊:“大可,你好了没?”
大可捧着头,搞不清状况地问:“咋的了?”
“咳,你不是要我带你去开开眼么?怎么还在这里喝酒?混子也在,要不要一起去。听说带童子鸡去开荤,还有红包发呐!”
大可面色大窘,急道:“你说什么,俺不去了!”
峰子哈哈一笑,上来连拉带拖:“怎么,慌了?这有啥,男人嘛!你当混子没去嫖过?”
我十六岁上一次出任务之前,倒和同袍去嫖过两回;现在害怕被**看到身上的伤疤,从未去过,更何况里一想到妙舞软呼呼的身躯,便对**失去了兴趣。看大可的情况,也许出去玩玩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站起来向他们告别,让他们玩得尽兴。大可低着头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过来递给我道:“留个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