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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货币基本上是流通不起来的。衡量一个家庭是否富有,主要的标准是看各种实物累计起来,数量在这个地方处于是哪个档次,中等以上算富人,中下算穷人。
鉴于这种长期养成的交换习惯,跑外面的人越发的少了,捎货回来的人就少之又少了。捎进的货数量越多,出山时背上的负荷就越重。因为外面要的是钱,而麻线田人最不在乎的就是这玩意儿。
朱三驴子是麻线田唯一一个长期坚持在外面闯荡的人。曾经和他一路闯荡的人禁不起麻线田人的漠视和疏远,都学规矩了。只有他还依然我行我素,每次回来总是把银元和纸币摆在村里的场坝上慢慢地数,来来往往的人相互打招呼,却没有一个人理他。在麻线田人的眼里银元是无用的废铁,而朱三驴子是不务正业的懒汉。
每每这个时候,朱三驴子总是在心里暗暗骂道:“乡巴佬!”嘴上却念得更加起劲:“一元、两元、五十……一百……发大财喽!”
这时在一旁放牛的少女们就会说:“三驴子,小声点,别吓着我家牛崽。”
朱三驴子总是很生气,自己辛辛苦苦挣钱却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女人们看他一眼似乎都是看在他是麻线田人的份上,她们宁愿嫁给傻子也不正眼瞧他。于是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吃完饭后,女人们总是来场坝上拉家常,谈论男人。如果朱三驴子在场,她们会选个离他比较远的角落坐下,仿佛朱三驴是一堆臭狗屎,人人唯恐避之不远。这个时候被冷落的朱三驴子总是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把银远一个挨一个地挂在竹竿上叮当作响。然后哼着小调头也不回地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起来,竹竿上绝不会少一个子儿。这让他咬牙切齿,耿耿于怀。
不过最近几年人们对朱三驴子的态度还是有所缓和。因为朱三驴子知道外面的一些变化。
“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外面已经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社会主义好不好?”
“好着呢。”
“怎么好法?”
“吃饭不要钱,人人平等——”
“也就是说和我们一样?”
“这——”朱三驴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外面有很多楼房、汽车,火车、飞机——”
“火车很长……”
“难道比王大爹的那口棺材还长吗?”
王大爹是麻线田的首富,这个人迷信,爱耍阔,还没有死,就给自己修了一大座坟,还请人做了一副十多米长的棺材。
朱三驴子哭笑不得:“你们这些人,唉——”
“飞机是什么东西?”
“和鸟儿一样能在天空飞来飞去的东西。”
“能飞?”
“能飞。”
“多大?”
“至少有二三间屋子那么大。”
“什么做的?”
“铁做的。”
“哈哈,你三驴子吹牛也不看对象,”年长的老人说,“连人都飞不起来,铁能飞起来,这不是闲扯淡吗?”
“这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不说是几间房子重的铁块,就是我这把镰刀,谁能让它飞起来,我就把我那五百头牛全部送给他——三驴子,你行吗?”连常常自诩见多识广的项老爹也如是说。
因为“铁能飞天”事件,麻线田人又冷落了朱三驴一段时间。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又不自觉地围在朱三驴子身边。因为他放肆地对项老爹说:“赶紧把牛卖掉,要发生大事了,麻线田成百上千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必将荡然无存。”
这天,麻线田所有说得起话的男人都赶到场坝上,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人们想,既然连项老爹都紧张成这样,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朱三驴子仰卧在场坝中央,二郎腿翘得高高的,不停地悠来晃去,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项老爹和言细语地说:“小三,都到齐了,你就跟大家说说吧。”
朱三驴子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长这么大,出除了早死的爹娘,还没有人这么亲热地叫过我呢。看来有人求你是不一样,总有一天我也要楚子像她爹一样毕恭毕敬地待我。”
楚子是王项老爹的小女儿,芳年十八,不仅人长得俊,而且知书识礼,是麻线田屈指可数的才女。据说项老爹的祖宗和战国时期的楚国名将项燕同出一宗,后来项燕战败,楚军作鸟兽散。项老爹的祖辈为了逃避亡国带来的灾难,率领心腹之士七八百人南逃至当时还是荒无人烟的大西南深山腹地,试图依仗险峻的山势东山再起。
正当招兵买马,实力不断增强之际,山里流行瘟疫,只有项老爹的祖宗和他的一名朱姓手下幸免于难。为了避开秦兵的追杀,主仆俩带着两个女人只好继续南逃。到达麻线田后再也无路可逃,以为到了天边,于是终于定居下来。
后来项老爹的祖宗去逝了,他的儿子和孙子也一个个相继辞世。二百八十年后他最小的重孙的重孙的重孙也是两鬓苍苍的长者,这个老重孙带着二百八十个壮年嫡亲,二百八十个朱姓子孙走出麻线田。结果听说秦朝早也作古,现在也是大汉天下。从此他们心安理得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千百年来,谁也不知道大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因此官府的强权和朝代的更替从来就没有波及到这个地方。所以严格地说,麻线田人虽然世代繁衍,尽管岁月在他们身边也同样流逝了成百上千年,可他们的思想意识依旧还停留在秦朝时的水平。他们有铜剑,可早也锈迹斑斑;有铜钱,可在他们看来是好看不中用的废物;有书,可不是论语就是孟子。
诸位不要感到惊讶,整个麻线田最有学问的人要数项老爹了,可他一生就只读过这两本写在牛皮上的经书。事实上整个麻线田也就只有这两本书,楚子之所以能成为令人尊崇的才女,就是因为跟着他的父亲读了这两本千年古书。
在麻线田,族长是要读这两本书的,每代如此。可以这样说,读书是族长必修的崇高的差事。一般人是不会得到这种机会的。
到了项老爹这一代,这个开明的族长开始挑选头脑聪慧的年青人读书,他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是唯一一个读过这两本书的女人。
楚子是麻线田的公主,所有年青的朱姓男人都想得到她的芳心。朱三驴子也不另外。虽然他明白这对自己这种身份的人不啻于异想天开,可他忘不了她。男人一生可以放弃许多东西,但注定放不下某一个女人,这是规律,在朱三驴子的身上同样适用。
朱三驴子是个灵魂不安分的人,出走几乎成了一种自我安慰的习惯。不过事实上他并没有走多远,麻线田出去绝壁深涧绵延几百里,然后才有人烟。他就是到有人烟的几个小镇走走,也就回来了。他认为这些小镇相对于麻线田来说无疑是天上人间,不相信再走还会碰到比这更美丽的地方。
当然每次浅行辄止的第二个原因是他心里放不下楚子。
朱三驴子看着楚子想入纷飞。项老爹又催了一遍,他才慢条斯里的说:“大家最好把好吃的吃了,好用的用了……”
急性的人问:“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朱三驴子白眼一翻:“慌,慌个球!抢什么话嘛,真是——”他吸了口水烟,望着天上的云彩说,“外面在搞人民公社。”
“什么是人民公社?”有人又忘了刚才朱三驴子的训斥。
“人民公社就是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劳动——”
“唉呀,说半天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嘛,真是,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放牛去了——”有人不满地说。
“去吧,再放几天吧,几天以后你就不会有牛了。”朱三驴子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天上的那片云彩。
“别吓唬人,我才不相信谁敢动我的东西!”
“你就等着瞧吧,人民公社所有的东西都是集体的也是国家的。”
“谁也管不了我们麻线田,几千年来一直如此——”有人拍着胸脯说。
“你呀,小水塘里长不大的一只青蛙,现在有人要管咱们了——我们麻线田已经被地质勘测队发现了。麻线田的历史结束了。政府一定会派人来接管这里的。”
“那我们赶紧制造弓箭和长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一个赤膊男子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吼道。
朱三驴子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你以为现在还是秦朝呀,外面早八百年就不用弓箭长矛了,他们用的是这个——”他从腰间摸出一把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