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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是觉得跟你有缘才自报了师门。”她倚着屏风秀硕而立,“世事变幻若白衣苍狗,我们说不定日后还能再见。”
“我也许己经没有日后了。”我朝她回首,恻然笑道:“最后求女医,请不要将遇见我和那位公子的事告诉别人。我是为你着想,毕竟你也是逍遥自在的人,莫为旁人的事多给自己添些烦劳。”
“我知道了。”她转身影子隐入屏风后,“但彼此互惠,也请你不要把在金莱城见到我的事告诉他人。”
离开金莱城,我胸臆间痛然,方才她说世事变幻如白衣苍狗,那女孩子不知是实有些阅历,还是虚然应景之叹,但我现在的心境,不会有人比我更能了解这句话。
琼台楼阁,琪花瑶草,一生追逐的旖旎至境,在瞬间就崩落。
不知有多久,我都不曾感觉到这样的绝望和无助。生命中一切盛大而隆重的美好,与我此生挚爱的人,远离尘世纷扰,寻个清静去处,结庐厮守。淡烟融月,风动幽花,落红满径,绿蚁焙酒,与他携手,走过的四季皆是明媚如画。而他一直温雅朝我笑着,我们共同养育膝下一双儿女,融融天伦之乐。顺州城游玩之时,满目欣荣景色,笑语声声言犹在耳。我原以为都让我握在掌心,此刻如同断线的纸莺,失魂落魄地湮灭在风中。
现在看来,一切的一切,竟成痴妄。
素魇毒发时,身体仿佛是被冰冷的恐惧攫住,无数把锋利的薄刃贴着每一处骨骼来回狠狠地剐着,剔着。那种强势的力道好像要将我的每一寸血肉都刮尽碾碎。接连着日夜不休,一刻安寝的功夫都没有。
更漏声长,夜不能寐,心腑剧痛起来,浑要搅得寸寸柔肠断。我有时会绝望地想,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 惧“炫”“书”“网”,命危于晨露。若是一开始就不曾拥有,就不会畏俱失去,患得患失,乃是一切人生至苦根源。人如果一直在痛苦中沉沦,痛到极致也就是麻木,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将其置于幸福的云端,随即将其推入痛苦的炼狱。
不曾拥有,也就无畏失去。
想起我们再相逢的那日,潺援清凉的溪水漫上脚跺,我伶愕立于水中,他风姿萧飒地策马而过,若是那惊鸿一瞥不曾认出我。而那场邂逅而引出日后种种,我若是不曾遇见他,我也许还继续和玉笙扮作平头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将一生都平淡地消磨过去。
可是扪心自问,如果真当能够重来,我能否就舍得下他。是的,我舍不下他,就算是明知是飞蛾扑火,光明与火热只有一瞬间,也要成全这种壮烈。
这些日子来,因木观音为我放出毒血,素魇发作不似先前那般频繁,但此举除了减轻些痛苦,毫无作用。
不可抵挡的,我的人日渐消瘦下去。
那日,元君来探视我,我虚弱地靠在床榻上 ,见她忧色如焚,勾唇朝她一笑,故作轻松地说道“人真的不可作恶,当年在弥衫,我曾对那人使用凌迟之刑,现在我也要受那样的苦,大概就是报应吧。”
元君性子素来轻狂,那日神情木讷得一丝笑也没有,她伫立着看我许久,背过身去,遗落下一声勉强压制着的低泣。
樱若被侍女抱着在一旁,圆圆的杏眼出神地盯着我,手指含在嘴里。
我舍不得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原本以为可以照拂她长大,怎想是不能够了。我轻抚她的额头,忍了悲痛,慈爱道:“母妃不能照顾樱若了,但你今后要乖乖地听玉笙姑姑的话,好吗?”
“母妃。”樱若神情呐呐地不说话,她素来机灵,虽然听不懂,但是极会看周边大人的脸色。
“小姐。”玉笙眼睛红肿着,“哇”地忍不住伏在我床畔痛哭起来。
“玉笙。”我伸手摸摸她的发丝,叹道:“竟是我一直耽误了你,你以前固执地说不嫁,我都随了你,现在想想真是误了你一生一世。”
“小姐,好好地怎么又提起这些事来了。”玉笙抬头看我,泪眼朦胧。
我眼底亦是檬檬地晕开湿意,“我早说过,万一我不长久的,留下你孤身一人,下半世又能依傍着谁?”
“呸呸!什么不长久,小姐,你怎么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来… …”玉笙瞪眼急了,忙着来堵我的嘴。
“你是个女人家,好歹是要有个归宿。玉笙,我这回是认真动了心,你莫再拂逆我的意思… … ”
我狠狠心,说道:“我决定将你嫁给原先韶王手下的徐碣副将军。”
玉笙怔住,咬着绢子半响说不出话来。
我神色动容,掏心掏肺地说道:“玉笙,你不离不弃地跟着我那么多年,名分上虽是主仆,是你待我之情如同亲姊妹。其实论情论理,我都该早早地为你寻个好归宿,你不愿嫁,其实我何没有过私心,我身边笼统就你这个可靠的人,自然也离不了你… …”说到这里我不禁哽咽难言。
玉笙含泪道:“既然这样,小姐就留着我吧,我不想嫁… … ”
玉笙跟着我,此生己足够孤苦凄清,现在我不得不为她设想。想到这里,我逼自己将口气硬下几分,“以前也就罢了,我总想着,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就必定能照拂你一日,现在我来日无多,我实在不放心让你孤苦伶仃的,徐碣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人,他三十余岁,与你相仿,本性忠实可靠,虽不算极挑尖,但你若是嫁给他也不算是所托非人,你为何不答应?”
我扶着她两侧肩膀,“玉笙,碧桃儿服侍我一场,我尚且要为她谋个好归宿,更何况是你… … ”
我说着有些气息急促,玉笙忙拂着我的后背为我顺气,带着哭声道:“小姐,我不嫁… … 任他再好,我也不嫁… … 就让我陪着小姐… … ”
她眼中泪光绝然,坚定道:“小姐若是去了… … 我也陪着去… … ”
“胡闹!”我霎时佛然作怒,苍白的唇瓣颤颤着,喉间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你们一个个都要我不得安心么?他发誓赌咒地说要随我去,你现在也是这般。我都这般光景了,你们非要气得我再添些堵心劳神的病症,真真地是让我最后的安宁都没有么?”
樱若被我此时的怒气吓了一跳,竟也是嘤嘤地哭泣起来。
“小姐… … ”玉笙早己是泣不成声。
一旁静默着的元君此时挡住她,叹息道:“玉笙姑娘,冲着琅嬽的这份心。你就应了她吧,她……”
玉笙泪水汹涌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冲出房门时,她与进来的卜姽婳扶乩撞了正着,她哭泣着掩面跑了出去。
初秋清冷白粹的光晕从敞开的房门漫溢进来,扶乩那时一袭素衣,她站在门槛之外,仿佛整个伶仃萧疏的身影都要融入身后纯白的日光中去,一张素白的脸被逆着的光线冲得模糊。她身后似乎还跟着上了年纪的姑姑,在光中浅褪成一团大而黯淡的影子。她看着我,转身忽又离去了。
那日之后,我就不曾再见到玉笙,心中的忧急自不必说。奕析四处为我寻找她的踪迹,我顿时心中又气又悔,气的那丫头向来温婉体贴,怎这回偏偏就这么不明白我的心,偏偏就这么折磨我。悔的是我虽为着她好,但自己着实逼得急了些。 这些日子来,她为我的事己是心力交瘁,现在我再逼她,她一时承受不住了,就私自逃出去决意要躲着我。
我心中难受,为着玉笙的事,暗自落了好几回眼泪,原本萎靡的精神又渐渐不济下去。整日祈求让玉笙平安无事,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于心不安。
可是眼见着我一日日不行了,玉笙到底还是没有找回来。
她从前性子软糯,但是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竟把我倔强的心性学足了,她不想让我找到她。她现在也许正躲在什么地方,但一定离我不会很远,这个傻姑娘。我有时抹着眼泪,对去找她的人说,如果找到玉笙,就说我不逼着她嫁人了,只求她看在我的份上好好活着,莫作出伤害自己的事来,她若是还有殉主的心思,就休怪我阳世阴间都不会认她。
一日我精神略略好些,披着一身绘满团玉梨花的系襟纱衣起来,站在一面落地铜镜前,镜中映出的人影形销骨立。
我素来体态纤纤,多年来都不见得丰腆。而现在,简直瘦得脱了形,手腕上戴的那串凝光如血的相思子,绕着腕缠了两匝还是松垮垮。越蓄越长的头发一直逶迤地垂落到地上,面色苍白若鬼魅,原木的秋水双眸黯淡无光,深深窈陷下去,而两侧脸上的颧骨和颈下的锁骨高高地凸起,像是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