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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速地掠过一抹阴沉,却是诞开一抹更灿烂的笑弧,趋近他身侧时,一脸诧然地惊呼道,“哎呀!小师弟,你受伤了么?”
赫连阙挑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向自己那袭染满尘土的藏青袍子上几处已然干涸的血渍,眉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阴鸷,嘴角淡嘲地半勾起,道,“不是我的血!不过是打发路上几只拦路的跳梁小丑时,不小心溅到身上的,二师兄……不必担心!”淡淡笑起,他别有深意地以目光扫过脸色有些难看的程宪舯,而后,一弹衣袖道,“师父已经睡下了,我交代弟子好生照看,现在先去梳洗一下了。”话落,他迈开了步伐,临去前,却像是警告似的瞥了程宪舯一眼。
程宪舯的脸色很难看,瞪着赫连阙的背影几乎想要将之瞪出个窟窿来,目光在扫过指星楼前更加严密的守卫时,愈加的阴沉了,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跟排行老三的成俞峰一样,这般防他?
夜,渐渐地深了,天上残月不过一线,几点疏星朗朗伴着缭绕的云朵,夜色有些不太明朗。指星楼前,二十来个郇山弟子严密地守卫着,轮流换班。夜已三更,指星楼内的更漏轻响,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若无人之境地自指星楼下的石阶,一步步走上,不太明朗的月色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什么人?”指星楼前,有一个小道士沉声喝问,但听话音方落,来人单手成扣,嘴唇无声喃念,众人便登时睡意来袭,上下眼皮急促地打着架,下一秒,便再无挣扎地纷纷沉入睡梦之中。一双被破布鞋包裹的脚停驻在指星楼门前,片刻,终于,推门而入……
沉睡的时候,意识仿佛随着身体,漂浮在另外一个时空,但是当颈间感觉到剑锋冷凛的温度时,即便也许慢了不只一刻,但虚阳子还是转醒了过来。屋内没有电灯,他有些虚茫浑浊的视线过了好片刻,才将面前的团团黑影区分开来,辨清逆光站在床前,正持剑抵在他颈侧的人影,“寒……寒儿……”老道人抖颤着苍老的嗓音,有些不敢置信地轻唤着,那人持剑的手在那一声呼唤之后,无法自持地轻轻颤抖起来,却是死咬着牙关不肯出声,“寒儿,是你吗?寒儿——”老道再次迭声而问,这一回,却多了些激动与惊喜。“你……是来杀我的?”虚阳子像是才注意到抵在颈间的长剑,语调平淡地问道,被问之人却依然是一言不发,他艰涩地弯起嘴角,笑了,“你恨我?是啊,你原该恨为师的!如果杀了为师能让你好过些,那……你动手吧!”虚阳子轻叹一声,便是阖上双目,引颈就戮。
那持剑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仍然没办法掌握那长剑,银光一闪,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喊,那长剑急促地收回,持剑的人却是在沉默两秒之后,转过身,略略踉跄着步伐朝门的方向走去,他杀不了他,他早知道,他杀不了这个人,否则,他不会二十多年后,才朝他拔剑。不管在拔剑之前,下了多大的决心都好,他也杀不了这个人。原以为是恨的,却发现,原来,自始至终,都恨不了,恨不下去。
“寒儿,寒儿……”“嘭”一声,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响,已然没有力气的老道扑跌在地上,双手急切地探向他的背影,嘴里急切地喘着气,迭声喊道,“寒儿,寒儿,你不要走,寒儿——”脚步猝然停顿,那人僵滞着背影,却迟迟不肯回头,“为师知道,你恨为师让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事到如今,孰是孰非,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为师……为师的时间不多了,难道……难道你就不能留在为师身边,陪为师走上这最后一段么?”那嗓音很低很低,低低嘶哑的每一声都揉进了哀求,凄苦恳切。
秦舒寒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长剑,咯咯作响,他告诉自己,他恨这个人,恨他让他痛不欲生,走到如斯境地,他恨他,他该恨他,他只能恨他,可是……这一刻,他能记起的,却只有那年少时,如父子般的孺慕依赖,如天神般的敬仰崇拜,决绝的步伐,迈不出去,他咬着牙,跟心口几欲说服的另一个声音僵持着,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在那喘着气,双目又渐渐浑浊的老道满眼的希冀中,那僵直着背影背对着他的人,点了点头,于是,老道笑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开怀与畅快……
耳根一动,一串在几丈开外的脚步声窜进耳内,秦舒寒倏然抬目,眼中精光闪掠。
“什么人?”本来应该很累了,但夜里翻来覆去,却是没有半分睡意的赫连阙索性披衣而起,信步走来指星楼,看看师傅,好安下心。孰知,刚近指星楼,就瞧见那二十余来个守卫的小道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睡得不省人事,心,咯噔,便是一沉。还未从惊讶不安中回过神来,便瞧见一道黑影从指星楼半敞的门内窜出,他举步,刚想追去,却又踌躇,方迟疑的当下,那黑影已经几个起落,没入黑沉的林中。赫连阙一咬牙,收回视线,反身奔进指星楼内。
“师父——”疾步上前,将趴跌在地面的虚阳子扶起,在确定师父身上无伤之后,他略略松了一口气,一双眉却又在瞧清虚阳子脸上的神情时,困惑狐疑地深深蹙起。只见虚阳子苍白憔悴的脸容之上,此时,笑容满面,喜悦而……欣慰……
无端翦破,分作两般衣(六)
天已经很黑,夜已经很深,天上的星斗疏疏落落,伴着这寥落的夜,万籁俱寂。已经是该酣睡的时辰,云落骞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在辗转反侧,将枕木磨平之前,他索性披衣而起,在苍夜星空下,信步而走,心,却早已不知遗落何方。这已经是第十日了,自那日凤家姐弟以祭拜为由离开,已经是第十日,日日夜夜,他思着,想着,却不敢去找,甚至越来越不敢去想,只能一再地将脑子放空,那么心也能被这担忧少煎熬一些,少痛一些。轻叹息一声,今晚又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眼下黑影越来越重,但愿浅羽回来之时,不会发现。垂下眼,他幽幽苦笑,别开的目光不经意间撞到另外一双眸子,清冷漠然,冰锐如石。竟是……玄苍。
那人还是那一袭银衫,立于星光之下,长身玉立,遗世孑然。最初的愕然过后,云落骞心想,他们共处这栖凤山上也算有些时日,但却总是相互避着,这是头一遭,这样撞上,有些尴尬,却是避无可避。于是,云落骞牵起有丝艰涩的嘴角,礼貌性地冲着玄苍轻点一个头,算是招呼。却没料到,玄苍却在这时,蓦地别转过头,冷凛着一张脸,迈开步子离开,恍若根本没有瞧见此处站了一个人,身后几步开外,跟着一道紫影,紫纱飞舞,紫眸魅惑,云落骞这才发现,原来,玄苍不是一个人。
“这人好生无礼!”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女嗓,满满的全是不平,侧眸间,一抹红衣渐近,是百里双双,她走至云落骞身旁站定,抬眼望向玄苍和月下丝言走远了的背影,撇唇道,“这家伙……跟浅羽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云落骞但笑不语,他能理解玄苍的想法,想来,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跟一个在他眼里,也许弱得不堪一顾的凡人一较高下吧?他不好胜,也不自卑,或许曾经在意过的,但在浅羽那日的一番坦诚之后,突然就散了,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没有对不起谁,也没有比不上谁。“你……真的变了很多!”百里双双偏过头打量他片刻,而后挑起了眉,语带迟疑,“倘若是从前,你肯定已经冲出去揍人。然后,不是质问浅羽姐姐,就是跟她生闷气,是不是?还有啊……这回浅羽姐姐跟我师父走了这么些天,你担心得不得了吧?若是换成了从前,你呀,只怕早就到处去找了,这回,却这么沉得住气。”
对百里双双语调当中毫不掩饰的诧异报以一笑,而后轻一耸肩,淡道,“不是变了,只是学会了……”
“什么?”百里双双不解追问。
“尊重,还有,信任!”淡笑着吐出几字,云落骞转身而走,没有人知道,学会这几个字,他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哪怕是到了现在,他每每看着浅羽的白发血痕,仍会觉得心口窒息般的疼痛。那个曾经在活色生香楼后,就向自己发过誓,绝不再让浅羽受伤的云落骞,却亲手用他的幼稚和不信任,将他最想要呵护的浅羽,烙下了永世不灭的伤。只是,那伤也同时烙在他心上,即使不碰,痛,仍是如影随形。
他身后,百里双双目送他走远,神态间,仍是困惑不解,茫然重重。
“真没想到,堂堂的玄苍护法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