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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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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真那么想的,我就是气,你一不理我,我就心里急……哪么你骂我呢。”
  “你气我就不气?可我敢说么?我随便说一句什么你就觉得我别有用心。老实告诉你,我忍了多时了,我受过谁的气?和你结婚说句那什么的话我的自尊心男子气概……”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使劲一吸将要流出的鼻涕,悲愤地仰起头。
  “那还不是因为我爱你,特别特别怕失去你。”她看着我脸色,小心翼翼地贴上来,见我没有拒绝,便一头靠在我的胸前。
  “没你这样爱的。你得把我当一个人爱,不能像爱件东西,这样你只能失去我。”
  “以后我改。”
  “你说过多少回改了?你改过一回么?过后就犯。”
  “这回是真的。你不相信我了?”
  “老实说,我不大相信你,但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和你决裂,我又做不出来,就这么凑合过吧。”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和她对视片刻,把目光移开。
  “我不想你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不想也没办法,我现在没心情说你爱听的话。”
  “你讨厌我了?”
  我叹口气,紧紧搂了她一下,看着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外:“别胡思乱想了。”
  实际上我最激烈的思想活动没有告诉杜梅。那种令我齿冷令我感到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一直带到我们上床睡觉,甚至做爱也没有使我忘掉它。尽管我知道她是无心的,但我也不能原谅她。在这个问题上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任何人。我可以容忍别人对我的谩骂、攻讦,容忍别人怀疑我的品质,哪怕贬低我的人格,但我决不容忍别人对我能力的怀疑!此辈我定要穷追至天涯海角,竟我一生予以报复。我活着、所作一切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些曾经小觑过我的人逐一踩到脚下!
  我躺在黑暗的床上,旁边传来杜梅入睡后均匀的呼吸,我情绪激荡,亢奋异常,那些曾经羞辱过我的人的脸孔一张张在我眼前浮现,我想像着他们落入我手之后的情景,咬牙切齿地体验着复仇的快感。
  别美!我有一生的时间等着你们。
  当我想到将要对她施以报复之后的那个结果,我无声地恸哭了。
  她从包里拿出两条“牡丹”烟,又拿出条“中华”烟,都是那种老牌子不带过滤嘴的。现在这种烟在市面上已经不大容易买到了。她又拿出两筒上海产的“白玉”牙膏,这也是不大时兴的老名牌。
  第二天,她外出了一整天,回来照旧疲惫不堪,心情恶劣。
  她开始织毛衣,用那种结实的黑色纯羊毛线。
  贾玲单身住在医院宿舍里,有时没事或电视里有好节目,她就到我家看电视。医院干部食堂的伙食不好,但经常分一些牛羊肉鸡鱼什么的,她就拎到我们这儿来,吃的时候杜梅也把她叫来一起吃。一次她看到我书柜里有副象棋,便问我:“会下么?”
  “当然,高段选手,你会玩么?”
  她说她爸爸爱下,她小时候老在旁边看:“会走子儿吧。”接着邀请我下两盘。
  “哎哟,你真不知死。好好,陪你下盘指导棋吧。”我忙不迭拿棋清理桌面铺盘摆子,同时招呼杜梅:“杜梅,伺候棋局,倒茶。”
  我大模大样坐在桌前,点起一支烟:“虽然好久没下,但赢你还是有富裕,要不要让你半扇?”
  贾玲光抿嘴笑,不说话,开始有条不紊地走子。
  一会儿我就认真了,开始思考,贾玲笑了,望着我天真烂漫,叫杜梅:“过来看看。”
  杜梅打着毛衣过来看了一眼,说我:“现了吧?”
  “好汉不赢头一把。”我胡撸了棋盘重新摆子,“让你一盘,高兴高兴。”
  “你别让我,真别让我了,自个也高兴高兴。”第二盘我又输了,贾玲笑道。
  “那我就真不让你了。”第三盘走了半天后,我说:“这盘还是让你吧。”
  我夸奖贾玲:“进步真快。看到年轻人这么有出息,我比自己赢棋还高兴。你下棋真有我年轻时候的神韵。”
  “都第几盘了?”杜梅问。
  贾玲伸出一巴掌。
  “你得算臭棋篓子了吧?连女的都赢不了。”
  “你别着急,我招儿都没使呢。”
  第六盘我终于取得了优势,逼得贾玲苦苦思索。
  “我可以负责地讲:你没戏了。”我含笑站起身喝茶点烟,“不能光输就完了。我为什么这么跳马?这都是有讲的。”
  贾玲推盘笑说:“只赢一盘,得意成这样。我是不忍再赢你,怕你想不开上吊。”
  “不在赢多少,看出功力来了吧?”我送贾玲出门时对她说,“以后想提高,就来找我,别不好意思。我不像他们,没架子,爱教着呢。”
  “你不说我跟你下棋把手都下臭了。”贾玲笑着离去。
  从此我和贾玲隔三差五就要会战一番。她不来我都要去硬拖她,堵着她们宿舍门下战表:“输怕了吧?不敢下了吧?”
  一天周末,我和贾玲恶战了一晚上。那天我攻势甚猛,几次和她在局数上战成平局。我已经不满足战术性的胜利,一定要获得整个战争的全胜。我对这次胜利已经盼望很久了。11点半时贾玲要走,被我拦住了。
  “那好,再下半小时,12点我一定走。”
  12点时她仍超出我一局。
  “再下半小时,12点半走,你现在走不够意思。”
  “你就让他赢吧,贾玲。”杜梅说。她先还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奚落了我几句,后来电视节目都播完了,她就上床躺着去了。
  “我是想让他赢,可他赢不了,除非我不走子儿了,等着他吃。”
  直到一点,我看贾玲实在困了,也没情绪再下,就让她走了。
  “别走了。”杜梅躺在床上说,“又不是外人,就睡这儿吧。”
  “那只好你睡地上了。”贾玲笑。
  “快追去呀。”贾玲走后,杜梅躺在床上乜着眼朝我说,“她们宿舍今晚就她一人。”
  说完她翻身朝里睡了。
  下次我领贾玲来下棋,一找棋,棋不见了。
  “棋呢?”我问杜梅。
  “不知道啊。”她睁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转身又找,哪儿都没有。
  “是不是你给扔了?”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杜梅笑了一下,立刻严肃起来,“我扔棋干吗?你自己搁哪儿了?”
  “我就搁这桌子上了,怎么会没有了?这屋里就这么大地方。”
  “找不着算了。”贾玲说,“没棋不下了。”
  “不该呀,怎么会不见了?”我看杜梅。
  “你看我干吗?我又没拿你棋。”
  “这家里再没别人,我是不会动吧?你要也没动那咱们家就是进来过小偷。”
  “算了,我走了,我还有事。”
  “我真没拿,你怎么诬赖好人呀?”
  “这事儿真怪啊。”
  “我走了。”贾玲开门离去,朝我们笑笑。
  她走后,我们都很不高兴,杜梅阴着个脸。
  “你还不高兴?”
  “你冤枉我。”
  “得啦,你那点小心眼谁还不知道?”
  杜梅把报纸一撕两半,下床就跑,被我一把薅住,声色俱厉地冲她吼:“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撕书撕报纸!”
  潘佑军一进门就对我说:“你看我给你把谁领来了?”
  肖超英微笑着在他身后出现,低矮的门框使他进门得低着头。
  “哎哟,超英,你怎么回来了?”我忙跳下床,高兴地迎上去。“听说咱们军官来了,怎么没穿军装啊?怎么着,中校了还是上校?”
  “人家现在是上校了,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上校团副。”
  “上校怎么还是团副?”
  “开玩笑你还真信。”
  “副参谋长在师里。”肖超英嗓音低沉地说。打量着我的房子,“你这儿真够难找的。”
  “咳,进门就上炕,就这条件。”
  “你媳妇呢?”潘佑军问,“上班去了?”
  “今儿郊外杀人,她跟着她们医院的救护车去拉没主儿的尸体。”
  “干吗呀?”肖超英问。
  我比划了一下刀子割肉的动作:“解剖用。”
  我让他们坐,倒茶递烟,看着肖超英笑:“不错呀,一点没耽误。”
  “正常。”肖超英道,“咱们那年兵没走的最次的也授少校了。”
  “有当将军的么?”
  “那倒没有。过去三连的那个叫崔国力的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刚提了大校,调到军区当作战部长。”
  “你怎么样?当将军有戏么?再混几年。”
  “不行,我这已经是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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