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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炆用手指轻轻转着桌上的茶杯,片刻间心情已是平复下来。他定定的看着马全,认真道:“唯有婉婉,能使我安静下来,杀意顿消。师傅,你以孔孟为师,怀济世救民之愿,也不愿看到大明出一个暴君吧?”眼中的脆弱却是早已不见踪影。
他在威胁自己,马全身子一震,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允炆,见其面色坦然,毫不掩饰的看着自己,眼神极为认真,又带了丝戾气,似乎下一刻他就能让这样的威胁变成事实。
马全有些头疼的摸了摸额角,脑中已是闪过无数念头,过了半饷他沉声道:“你要的是个活蹦乱跳有血有肉的婉儿,还是只要个躯壳?”
允炆抬头扫了马全一眼,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马全看着窗外,露出丝苦笑道,“那你就绝不能逼她。自她出宫回府后没多久,她就再未跟我和她母亲好好说过话,客气又尊敬,却总带着几分疏离,礼数上从未短过半分,只是会让你抓心挠肺似的,比痛骂你一顿还难受。问了她无数次她也不说。你是想让她这般对你吗?”朱允炆脑中想象着这样的婉儿,不由打了个寒战。
见允炆似乎有些动容,马全继续道:“这丫头,打小脑子中就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让人匪夷所思,听到时只觉极为不妥,而因为心疼她却又不能不退让。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不喜勾心斗角,但也绝不会畏惧,所以宫廷生活不会成为她抗拒你的原因。她最在乎什么,我想只有你知道。”
先不说二人的这番谈话,婉儿自那日回到家中后,变得更加少言寡语,除了晨昏定省,就是独自一人闷在屋子里,看着窗户外面发呆。在这期间,宁国、安庆、寿春和蓝仪轮番登门探望,却都被她拒之门外,惟有收到徐妙容信笺时,方才会稍稍展颜。她偶尔会升起与妙容见面的冲动,转瞬又想到两家的立场,立时打消了念头。
婉儿漫不经心的在纸上画着,寥寥几笔居然勾出了飞机的轮廓,高耸云间,“二十一世纪简直就是天堂”,她喃喃自语道。依云低头看了看那画,有些诧异的问道:“姑娘,你这画的可是何方大鸟,为何头会是椭圆的,还没有眼睛鼻子和嘴?”
婉儿唇角一勾,有些自嘲道:“这种鸟被称为飞机,可以日行万里,最是自由自在不过了。”依云笑道:“还是姑娘懂得多,我还从未听说过叫飞鸡的鸟,这样的神鸟岂不与那凤凰一般厉害?”婉儿有些郁闷的看了看一本正经的依云,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令人窒息的孤独,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无息的往下直淌。
依云等了半饷不见其回答,向她看去,只见她满脸泪水,不由吓了一大跳,急忙到外面将张嬷嬷唤了进来。婉儿依偎在张嬷嬷怀里,默默的流着眼泪。张嬷嬷替她擦拭着泪水,心疼道:“姑娘,不到十日就瘦了一大圈了,告诉嬷嬷,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婉儿抬头看了看张嬷嬷关切的眼神,再也按捺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嬷嬷,我不想像皇后那样,奔劳辛苦了一生,与一帮女人争来争去,最后还被自己的丈夫猜疑。我和允炆这么下去,迟早会走到那一步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嬷嬷,我宁愿死,或者再也不见他,也不愿与他落个那样的下场。”
张嬷嬷边掉眼泪边拍着她的背,“傻姑娘,你与殿下从小一块长大,为何对他就这般没有信心?他不好,你可以教他,何苦这般与自己怄气?这辈子都不再见他,你问问自己可能做到?”
这辈子都不再见他?婉儿身子一震,抬起头,眼眶含着泪,有些迷茫的看着张嬷嬷,过了半饷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嬷嬷心中已是了然,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传来依云有些踌躇的声音:“姑娘,殿下来看你了。”婉儿身子微微发颤,咬着唇急急对张嬷嬷尖声道:“嬷嬷,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你去帮我赶走他。”张嬷嬷抱着脸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的婉儿,心如刀绞。
张嬷嬷出来后轻轻把门闭上,允炆上前两步,急急问道:“怎样,婉婉可肯见我?”张嬷嬷抹了抹泪,对允炆福了一福,恳求道:“殿下,让姑娘静静吧,她现在确实不想见人。”朱允炆愣了愣,瞬间脸色一沉,心中又惊又怒又恸,拉开张嬷嬷抬脚就要踹门往里冲。
张嬷嬷死命拽住朱允炆胳膊,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殿下,老奴求你了,求你别逼姑娘了,你这样会逼死她的。姑娘的性子,可是比皇后娘娘还硬,你也不想见到她最后落个你皇祖母那样的下场吧。”
提及马皇后,朱允炆立马冷静了下来,他停住了脚步,在门前站了足足半个时辰,张了张嘴有些苦涩的道:“婉婉,你先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他留恋的看了眼房门,转身缓缓离去,背影投在斜阳中,拉出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无比寂寥。
婉儿将头埋在枕头里,听着允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抬起头,嘴唇已被自己咬的稀烂,鲜血直流。她只觉得心中活生生的被人剜去一块,偌大的窟窿血肉模糊,已是辨不清起初的模样。“允炆,允炆”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唇齿之间反复流连着这个名字。
“殿下,殿下”张嬷嬷追上朱允炆,跪在他的面前,接连磕了几个头,带着哭声道:“殿下,这话本不该由老奴提,可放眼天下,这样的话,除了老奴却是没人敢也没人愿意说了。老奴斗胆问殿下,当初皇上将皇后娘娘圈禁于坤宁宫,你可是作何感想?”
允炆微微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答道:“自然是为祖母抱不平。”张嬷嬷继续问道:“为何抱不平?”允炆看着眼前跟随祖母四十年的老仆,叹了口气道:“嬷嬷应该比谁都清楚,皇祖母为皇祖父付出了多少,她自贫贱微末时就伴在祖父身旁,陪他南征北伐,为他提心吊胆,与他患难与共,四十多年相濡以沫,怎可因区区谗言就疑她如此?”
张嬷嬷嘴角泛起隐隐的嘲意:“殿下,今日仅仅因为徐家觊觎姑娘,你就这般相疑,谁又知道以后您会不会因为区区谗言而将姑娘圈禁起来?殿下确实是越来越像皇上,都是一般的雄才伟略,而疑心病也是一般重。”这话却是有些大逆不道,全天下也没几人敢如此直言。
朱允炆微眯着眼看了看张嬷嬷,第一反应就是开口呵斥,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听张嬷嬷继续道:“殿下,责人易,律己难,您在怪皇上狠心之时,何不想想你自己所做之事,怎会不让姑娘寒心呢?作为女子,最怕所托非人,即使你将全天下捧到姑娘面前,那也未必是她想要的。”
张嬷嬷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出了口:“老奴只知道,姑娘似乎除了因为你疑她,似乎还有别的心结,具体是为什么老奴却真的不知。”
“她最在乎什么,只能靠你自己去了解了”朱允炆脑海中又响起马全的话,他低头沉吟片刻,神情低落的说道:“嬷嬷,我要再好好想想,以后,以后你就全心全意照顾婉婉吧。”说完就离开了马府。
允炆躺在寝宫的床上,脑中回忆着从小与婉儿相处的点点滴滴,就这般翻来覆去,直到三更还无法入睡。
婉婉从小就心软,见不得杀戮,即使对尹嬷嬷这样背叛她的人都心怀怜悯;她极其厌恶利用自己的亲人,为了含山姑姑,都同他怄了很长时间的气;她看重朋友,待耿璿和常继祥都实心实意;她厌恶男子花心多情,就连师傅逢场作戏都很厌恶,更莫说纳妾了;她不止一次说过只愿意过小家小户的生活,就像她爹爹娘亲般两人相守。
两人相守?允炆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个念头从脑中划过,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只觉心底微微发颤。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怎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一夫一妻相守?对了,她突然冷了师傅师娘,也正是因为师傅纳了妾,这么解释就都说得通了。
允炆只觉得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和隐隐的绝望,这样的要求,即使是民间大户人家也很难做到,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婉婉那般聪慧,定是也想到这点了,当初才会成天嚷着要出宫,自己这般蠢钝,却是到如今才明白她的心思。
允炆又想起当年练字时,婉儿对王献之的评价,言语中颇为不屑:“人说字如其人,我看却未必,写出这般灵秀之字的人,却是个抛弃结发之妻的小人。”自己当时还曾为王子敬辩解:“他当时也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娶那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