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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潭水之中呢?〃
〃潭水波动,也看不明白。〃
〃怎样才算看明白?〃
〃用祖先的目光和我的心。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能雕我不认识的人。〃
我站在他身边,以同样的角度观看那潭水。水深不见底,可以说是黑色的,也可以说是白色的,因为这两种光都在水面上跳动。我甚至还能看见数不清的小气泡从地心深处快速上升,临到水面的时候才纷纷碎裂。
它们碎裂的响声很大。
〃此为何地?〃
〃这是离家父最近的地方,我最近才发现。〃
〃这潭是当年地震形成的?〃
〃是,家父此时就住在里边。〃
气泡在水面之下形成了无数条白色的细线,我的目光被它们拉住不放。气泡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宛如铁锤砸在人脑袋上头骨爆裂所发出的响声。恍惚间,我看见一个老将军,手持黑色大铁锤,身披红色战袍,白发如云,乘着一匹黑马在水面上疾驶而过。再定睛看时,那个影像却变成了一个白衣公主,长发飘飘,在临风抚琴。
我猛然抬头,才发现原来是潭水对面的石壁上一尊未完工的雕像的倒影。她的头、上身和左臂均已雕完,只有右臂、腰腹和双腿尚未成形。由于下身还是隐藏在石头里,所以整个雕像看上去就像是在云朵中弹奏的一个神女。她的身形虽然不完整,但她奏出的音符却飘飘渺渺地传来,此时我清楚地听见了它们在洞内的回声。
石匠起身,带我来到雕像面前。
我激动地说:
〃这个是我。〃
石匠说:
〃炎帝有女瑶姬,未嫁而亡,葬于巫山之阳,精魄神化不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乎若云,皎乎若星,将行未止,如浮忽停,而有西施之形。家父生前每次舞锤,说都能听见此巫山神女的演奏。在她的演奏中,他找到了一条回乡的小路。他不停地在雕凿,不停地赶路,离祖先越来越近。最后几天,他说他隔着一道帷幔看见了他们,就坐在那里等着他到来。〃〃他没问他们的姓名吗?〃
〃就快问了,地震就来了。〃
石匠让我站在雕像身旁,然后倒退了一步,打量着我和雕像。他来到了我面前,盯着我的脸看,然后将双手放到我的脸外侧,并不和我的皮肤接触,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轮廓。这比实际接触更让我紧张。我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感受到了来自他手心的热度,我的呼吸在他的手上被挡回来,重新撞在我脸上,就像千百个炙热的铁锤敲击过来,我的那些汗毛宛若山坡上的小树林,纷纷倒下。
我屏住了气息。
他的手还在移动。
那双手在抖,滑过了我的腮和我的脖颈,在我的肩上稍作停留,就来到我的胸前。我明显地注意到那双手拉开了与我身体的距离,但我还是感到一种极大的重压,逼得我想要喊叫。我的脸上、脖颈和前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说:
〃坐下,弹琴。〃
我依着他的吩咐,取下披风铺在石头上,然后坐在了上面。此时,不用他说我也恨不能马上坐下了,我的双腿实在发软。前面并没有琴,我的双手架着,做出拉琴的样子。我体内的月在上下翻腾,好像急于找一个隐秘的地方遁去。
〃左手抬高一点。〃
〃头稍歪一下,下巴抬起一点。〃
〃眼睛看前方,看左边。〃
按着他的命令,我一一照做了。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听他的命令,但是我的身体已不听我的使唤。在他那双没有和我实际接触的手的摆弄下,变换出了他要求的各种姿势。
他在我的面前蹲下来,手从我的腰际向下滑动,一直摸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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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衣服的褶皱是这样的!〃
他的手仍没有和我接触,连衣服也没有碰。
〃原来腰线的转承是这样的!〃
他两眼兴奋地发出奇妙的光。在这种光的注视下,我有些晕眩。那双手从脚下又游动上来,在腰际略有反复,又移到了我的胸口。
我闭上了眼睛。
他呼出的气吹到我的脖颈,像四处逃遁的蚂蚁。我感到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的手还在那里,我的呼吸就要停止了。体内的月在急速下沉,似乎要把我带到一个无底深渊,我短促地尖叫一声。
我们都好像从梦中醒来,他后退了一步,躬身向我行礼。
〃多谢公主!〃
我快步跑开了。我的脚步可真轻,感觉上不是在跑而是在飞。我的衣袖飘飘扬扬的,像风。我来到门口,请柬从我袖口里掉出来。我捡起它放在石头上,有一串话从我嘴里轻盈地飞出来,如同一群春天的燕子。
请柬(4)
〃宴席中午举行,在第二城铁锤黑星将军营,你来不来?〃
〃你弹琴吗?〃
〃弹!〃
〃你来不来?〃
〃来!〃
我像一朵云,在百神殿内飞过。
安提诺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望着我喊道:
〃不提!不提!不提!〃
我俨然是巫山神女在云中飞翔。我的笑声洒了一路,在每个石窟里回荡:
〃菩提!菩提!菩提!〃
失火(1)
喜宴气氛十分热烈。
石匠、么虎、青琴和那个骊罢人安提诺都来了。铁锤将军和铁锤黑星非常高兴,请石匠和么虎同坐首席,安提诺与弦音、搔耳等坐次席,青琴与义子和长猿狼同坐。他们都换了新衣,头发也精心梳理过,神采飞扬,状若仙人。安提诺穿了一身锦缎,宽大的袖口总是使他不知怎么才能把手伸出来,样子滑稽可爱。铁锤将军等人也是除去了甲衣,衣着常服。他们虽无盔甲在身,但毕竟是军中之人,个个体魄雄健,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英武之气。
由于铁锤黑星和妩媛婆婆都上了年纪,拜堂、入洞房只是个形式。盖头早早就掀去了,一对老新人喜笑颜开,逐席敬酒。伴郎是搔耳,伴娘是,两人一老一小,一个状似黑塔,一个形如茉莉,反差极大。他们随在铁锤黑星和妩媛婆婆左右,这四人的组合十分奇特,席间引得笑声不断。铁锤将军军令严格,平时一律禁酒,所以机会难得,众人饮得开怀。铁锤将军成亲之时,因为我误了时辰,仓仓促促,未能尽兴。又兼铁锤将军和我的身份,仪式庄重有余,却热烈不足。这回却不同,大家随意畅饮,戏耍取笑,荤素夹杂,无所顾忌。这顿饭从中午吃到日落,大家意犹未尽。
铁锤黑星和妩媛婆婆喝得红头涨脸,脚步蹒跚,但他们仍坚持敬酒。很多将士已呈醉态,可还在推杯换盏。安提诺醉眼朦胧,中间去了三次茅厕,回来还喝,满嘴话语,可谁也听不懂。长猿狼喜好嬉闹,两人勾肩搭背,他说什么就跟着学着样叫,听上去就像是两只异乡相遇的狼在交换旅途上的见闻。
这边,弦音突然停杯对搔耳说:
〃这伴郎不该你当。〃
搔耳问:
〃那该谁当?〃
弦音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铁锤将军的义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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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他当。他俩才是一对。〃
义子和同时羞红了脸。
搔耳一拍大腿说:
〃可不是,我说我怎么站在这儿这么别扭呢!〃
长猿狼喊道:
〃嗨,快过来!〃
搔耳和长猿狼说着就去拉铁锤将军的义子。义子想挣脱他俩的手,却被抓了个结实,一下便提到了面前。
搔耳用手按着他的肩膀说:
〃他俩还真是一对儿!〃
弦音说:
〃今天也一块儿拜了算了!〃
用袖子遮了脸,推开弦音的手跑开了,可没跑几步便被弦音逮回来,又按到了一起。
弦音说:
〃请公主发个话,让他们拜堂吧!〃
我说:
〃我们可是要嫁将来的铁锤将军的。他有这个宏愿吗?〃
铁锤黑星说:
〃嗨,你有没有?〃
义子说:
〃有!〃
搔耳说:
〃看看,那还犹豫什么?拜吧!〃
青琴看着,笑着兀自饮了一杯。石匠和么虎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铁锤将军的义子和两人不敢互看,头低得不能再低,仍在挣扎。
铁锤将军说:
〃他们还是娃娃,放了他们吧。若是天定姻缘,将来再拜不迟。〃
搔耳和弦音这才撒了手,两个小家伙飞也似的逃走了。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妩媛婆婆肚子上,差点把她撞倒。众人哄笑。铁锤将军向石匠敬酒,两人对饮。
妩媛婆婆说:
〃这小丫头,你的日子早着呢,这么起兴!把我都撞得站不住脚了。〃
我说: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