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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见,根本不辨方向,也无从保护自己。只闻耳畔发出一声比之方才更深重的声响,后脑重重硌于地上,痛得我即刻晕死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才渐渐醒来,下意识地睁开眼睫,后脑处,一阵又一阵尖利的痛楚袭来。微弱的光亮中,只看见自己仍然置身于一顶软轿中,只是双手被丝带缚住,口中,已被人塞了布条,无法出声。
不过是眨眼间,我猛地意识到另一件石破天惊之事——敷儿,竟然能看见了?!
敷儿的眼疾竟然因为方才那一声撞击而不治而愈了?!
我瞪大双眼,仔细再辨认。是,轿内的光线虽然微弱,应该只是街市两旁的灯光透过缝隙渗入,但,我看得如此清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敷儿身上所着的罗裙,确实是三月桃夭的深粉之色!
我喜极而泣,口中呜呜而鸣,浑然忘却了自己其时正身险险境。
敷儿,终于看见了。
这一生,我再也不会是目不能视仅能作睁眼瞎的盲女。
可以看天、看地、看世情,看春日桃红梨白,看夏日苍穹碧洗,看秋日衰草金黄,再看冬日白雪皑皑。
两行喜悦的热泪,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坠落。
可是,燕儿呢?
她莫非在方才被掷于地受了重伤不治?而我为何双手被捆,难道敷儿刚刚痊愈,就又遭了另一桩浩劫?
这一刻,我才清醒过来,开始想到挣扎。仅挣了片刻,就发现自己的双足也已被牢牢束于两侧的抚拦之上,身子根本动弹不得。
劫持我的人,一早就料到我会大声呼救进而再挣脱。
可是,这里是京城,戒备森严,又有何等狂徒,竟敢明目张胆于天子脚下为非作歹,抢劫民女?
直至这一刻,敷儿才从短暂的喜悦之中惊醒,复跌入惊恐至极致的深渊中。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被强人劫持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敷儿即便再镇定,又岂会不怕?
届时,怕是即便我一死,也不能逃脱凌辱。
四月的京城,天气已经渐近初夏时分。敷儿越想越怕,在这轿内,一副身躯不住战栗,宛如萧索的枝头经冬不落的枯叶,兀自做着垂死之争。
忽然间,只觉身下一沉,那是软轿落地之势。
未等我细想,随即,轿帘已被掀开。
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至。我瞪大双眼,惊恐至极地蜷紧身躯。
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她上前几步,一面为我解了手足的束缚,一面要扶我下地,却不曾取了我口中的物事。
不过豆蔻一般的年纪,梳着双髻,额发轻覆,容颜虽不是极妍,却也有几分姿色。自她身上所着的上好绫罗即可看出,她虽是丫鬟装扮,也必是出自这城中一等一的哪位王公贵族之家。
她并不说话,面容却也算得柔和,手臂再一用力,强行扶着我走出轿中。
两旁的轿夫一个个肃然而立,默不作声,看起来一个个俱是高大威武,并非寻常抬轿的小厮之流货色。
敷儿抬起头,只见自己数步之外,竟真是一座庄严尊贵的宅邸。
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踏球而立。大红的宫灯高高挑,只将这暗夜中的十数级玉阶照得通如白昼。朱漆的大门被两旁的护卫轻轻在内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出。
宫灯旖旎,灯影朦胧,隐隐泛出红光,也在来人的身躯之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玉簪束发,一件半旧的蓝色衣衫,却是贵极,俊美至极。
一张俊颜,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步下门前的长阶。墨染的眼眸内却似笑非笑,有三分戏谑,更有七分天生的矜贵气度,一步一步,行至我跟前。
在距离我数步之外,始驻足。
他远比敷儿要高出许多,更比寻常男子高大挺拔若许,敷儿的身量此刻只能及至他的胸口处。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托起我的面颊,含着笑意轻问道:“罗敷女?”
那语气分明是明知故问,因为他眸间的笑意已经说明。
我登时一口气松下来。
即便他身上的味道敷儿不敢轻认,富贵人家人人可以熏香,但他的声线,敷儿至死都会记得,至死,都不会错认。即便,是在我目不能视时。
随着我眉目一松,他眼中的笑意渐浓,转身再向自己身旁的护卫和仆佣道:“带这位姑娘去后院安置。”
燕王。
劫持我的,竟然是燕王?!
敷儿自打睁开双眼,看见的第一个人,看见的这天下间第一个男人,竟然真是他!
竟然是敷儿的……春闺梦里人。
他果真是俊美无匹,云落院姊妹们的所言所述一点不虚。此刻,他脱了戎装,仅着了家常的袍衫,却敛不去满身的贵气与霸气,落入旁人眼中,更有几分蕴藉风^流在内。
我被众人拥着,跌跌撞撞地前往后院,心内,却说不出是惊,是喜,抑或是惊喜交集。唯一不曾再有过的知觉,竟是惊惧二字。
说来奇怪,自看见他那一刻始,敷儿原本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反倒落了下来,再也不曾觉出害怕过。
第一卷 好女 第七章 散发待君束
我慢慢转身,环顾自己此刻所置身的庭院,有参天的碧树,有通透的回廊,有正厅,还有数间规整的厢房。
走至厅堂,一桌一椅,俱是上好的木料雕成,精雕细琢,却又不过分奇巧,于简约流畅中透出皇家的气度。
只是屋内的陈设看起来,不像是为女眷所用,倒有些几分属于男子的大气与开阔。
“秦姑娘,奴婢名唤云英,燕王殿下命奴婢侍奉姑娘起居。”
“秦姑娘,请姑娘随我来沐浴,姑娘身上好像有伤,待会奴婢会唤医女前来为姑娘上药。”
她早已经为我取出了口中的物事,我却一直没有应声,只随着她前往内室。果然,那里已事先备好了沐浴所用的木桶和满满的热水。
单单一个木桶,就已经显出不同,木纹细密而坚硬,纹饰和漆色更是繁复而华美,比之敷儿先前在云落院所用的那一只,不知要好过十倍百倍。
敷儿并不推辞,这些事在云落院,原本就由燕儿为我料理,既来到这里,只能暂且权宜行事。
只是此刻,尚不知她是死是活。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洗漱穿戴完毕,因着身上的衣衫已破,云英又为我重新取来了新衣,竟然是尺寸刚好。
我心内纳罕,却不动声色,默然任她为我套上这件淡绿色的罗裙和同色的丝履。
整理完毕,再行至外间,由云英去开了门,等她再进入,身后已跟进了数位医女,手中银盘之内捧了伤药和丝绢之物。
方才自轿中被甩出,敷儿的身上有多处擦伤,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招待一个素昧平生的民间女子,到底是何用意?
医女的动作极其轻柔,敷儿几乎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就已经上好了伤药。
云英再轻轻做了个手势,她们随即躬身退去。
我兀自对着墙上的书画发呆,只听云英在我身后轻道:“奴婢见过殿下。”声音之内,明显透出恭谨与极深的畏惧之意。
我闻声回头,怔怔地望着后者。
果真是他。
他此刻脸上并无笑意,轻挥下衣袖,云英随即会意离去,并在身后细心地轻轻掩上门扉。此时,屋内竟只剩下我与他两个人。
我轻轻垂下眼睫,一颗心在胸腔内“噗噗”乱跳,声如鼓击。
他缓步走至我近前,在距离我一步之外而止步,淡然问道:“你的眼疾已经好了?”
我再抬起眼睫,与他迎视。那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因着烛火摇曳,虽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却也并不过分凌厉。
只是,为何云英要如此深惧于他?
我只轻轻点头,算作答复。
他果真是好眼力,不过看我一眼,就已洞悉我复明之事。
他看来并不讶异,语气仍是淡淡地问:“身子好些了?”
我被他的所问过于震惊,一时间,不知如何开腔,他又是如何得知敷儿的身子不妥?我不过是与他萍水相逢。
见我不答,他略微缓和了语气,再道:“今夜你本是去赴我三哥之约,是我中途截下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仍送你回去,或者回晋王府或者回云落院皆可。”
我轻道:“燕儿?”始出声,敷儿自己才察觉,原来自己眼疾虽好,但失语之疾尚未一并痊愈,原来我仍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我并不再感觉伤心,我已经可以看见他的面容,这一生,敷儿再不会和他相逢对面不相识。
而他竟然懂了,点头道:“她并无碍,我已让人送她回去。”
我登时松了一口气,既是这样,敷儿便再无所求。我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面容,这是敷儿头一遭如此近得看着一个男子,且目不斜视。
原来今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