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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渊抬起面孔,仰视着自己的统帅,半晌,未再开言。
朱棣含笑看着他,谭渊终是咧嘴笑了出来,朗声应道:“是!”言下之意,虽不十分信此计,但,他与眼前诸位将领们一样,自跟随他起,生死都已交付,自是只需追随即可。
遂,不再坚持,牵过自己的坐骑,纵身上马。再等了片刻,一扬马鞭,插入队列之中,紧随而去。
头顶,是漫天的阴霾。极目望去,燕军的队阵绵延有数十里,在这初冬的萧索中,在崎岖的山野道路之上,宛如漆黑的蚁阵,不断绝。
距离永平尚有一里,先锋即来报,吴高、杨文竟然未经一战,即退守山海关内。所携辎重,尽弃。
朱棣于马上纵声大笑,扬声道:“谭渊,张玉!”
马上二人即刻在身后应道:“末将在!”
朱棣笑道:“你二人率三千轻骑追之!”
二人大喜过望,应声道:“末将领命!”话音未落,已飞身领了数千骑兵追去。不过须臾,即遣人来报,斩首数千级,所余俘降者,尽散之。
朱棣微笑点头。
永平虽小,他在出师之前,即以计谋之。
他一早料到,敌将中,吴高虽胆小,行事却严密;而杨文虽骁勇,却少谋略。只要,他以计除掉吴高,则杨文便不足忌也。
他使人分别给这二人去信。信中,盛誉吴高而诋毁杨文,但又故意将二人的信相互装错。他料定二人接到信后皆会大惊,被称赞者要洗清嫌疑,自会将原信封好上报朝廷,被诋毁者则会怀疑对方与燕军有所串通,也会将来书同时上报给了朝廷。
此去京师,非一日能至。而统军之将,已心怀罅隙,大军何来斗志?
果不出他所料,眼见他朱棣援兵已至,这二人竟无心恋战,齐齐遁去。一来一回,不过略施了雕虫小技尔。
另有大将朱能在他身侧轻声回道:“燕王,永平之围已解,我军是否即刻前往大宁?”
朱棣看一眼天色,朗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即刻开赴大宁。尔等,随本王去会一会本王的十七弟!”
话音未落,即两膝一紧,座下铁骑飞起四蹄,率先朝前疾驰而去。一身青色战袍,外佩甲胄,男儿英挺俊美的骄颜之上,俱是快意胜意之色。
此等男儿,又岂是天地一隅可以拘之?
身后,是黑压压的骑阵,在四野的荒芜中,惊起一群野鸟。自枯树间,直冲向云霄,成人字形,低掠而过。
十月初二,燕军逼近刘家口。
此处,系永平出塞通往大宁的最近的关口,山路险隘,仅容人马单行。因着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素来只有官军百余人把守。
诸将中有人提议从正面攻破关门。
朱棣摇头笑道:“不可。若正面攻之,则守军必定弃关而走,待逃军走报大宁,大宁城内必然对我军来袭以防。”
遂命大将郭亮带领军卒数百人,伪装成樵人农夫,偷渡至山后,切断守军的归路,从其后面破关。
不过半天工夫,即计成,守军百人尽数被俘。
二十万燕军,就这样顺利通过关口,而大宁城内,竟一无所知。
十月初六,燕军抵达大宁城外。
大宁,向为战略要冲。其,地处喜峰口外,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是北部边防的重镇,与其互为犄角,共同构成了北平等中原地区的屏障。
洪武初年,东北地区的故元势力辽王、惠宁王,朵颜元帅府相继内附,高祖忌其险要,遂在彼处设置了大宁都司和营州诸卫,并封第十七子朱权为宁王,使其镇守此处。
高祖尚在时,时有“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之说。宁王,不仅以善谋著称,更号称“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特别是他所控制的朵颜三卫的骑兵,骁勇善战,更是天下间罕有的一支精锐铁骑。自他就藩大宁始,练兵戍边,随军征讨,系彼时著名的“塞王”之一。
而此等势力,朱允炆竟然不知需暂时拉拢。竟然在他起兵不久,再起疑心,恐怕北方诸王与他朱棣联合,下诏令辽王朱植、宁王朱权回京。
连他朱棣在内,已先后有六位藩王的下场在前,奉旨回京的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辽王朱植向来胆小,竟真的奉诏回到了京师,宁王,却对诏令不予理睬。听说朱允炆震怒,遂下诏削掉宁王的三护卫军以示惩罚。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对他有利,此时不取大宁,更待何时?
此番,他出援永平,其一便是要夺取大宁。夺了大宁,再拿下朱权手中的朵颜三卫,直指北平,夷平李景隆之师。
大宁守军虽多,但,他仍要智取为上。
当初,他韬光养晦,只顾埋头奉旨征伐北元,天下间,才有“宁王善谋”一说,而今,他已无需再藏拙,他要让天下人见识一下燕王何以智取宁王!
他卸了身上的护甲,交与身边的护卫,只着一身单衣,松一松酸痛不已的肩背。他的风疾因着天凉,时常疾发,每至夜深,浑身酸痛,行止无定。
淡然向身后诸人命道:“传本王口谕,大军原地驻扎,不得扰民。违者,杀无赦。”
“是。”旋即有将士下去传令。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一旁的护卫,百步之外,便是大宁城高耸的城墙。大宁,古为辽中京,仿北宋都城汴梁之制,与北平城一样,分外城、内城、皇城三城。
他垂下视线,向随侍的马三保道:“去,和守城之人通报,就说燕王穷蹙,今日特来向十七弟求救。”
马三保一愣,此语,何其哀怜自卑,但,燕王的眼眸中却不似说笑。
他不敢有违,低头躬身领命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城头之上,即有将士回应。俯身向城下之人应道:“宁王口谕,他既与燕王为手足至亲,自是不能不见。怎奈燕王此时已是朝廷反叛,进城可以,须得燕王一人单骑进城方可!”
话音既落,朱棣身后诸将即有忍不住拔刀者。朱棣冷了面色,扫一眼身后众人,诸将见了,不敢再发作。
朱棣接过护卫手中的坐骑,纵身上马,还未移步,朱能、谭渊等人即已飞身上前,扯住他的马缰。眼中,尽是殷切之意,却不便流露。
朱棣含笑点头道:“本王自会无碍,尔等,暂且退下。本王不在之时,凡事,俱听张玉一人调遣。”
唯有大将张玉,默然在旁,只看着众人,却不拦阻。
朱棣猛地一夹马腹,自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没有胜算,他绝不会如此冒险行事。
一骑单骑,就这样飞越过吊桥,自正南门朱夏门直冲入外城。
早有宁王府内护卫前来引路,一路疾驰,直奔向内城。再自南门阳德门而入,穿过一条宽百尺有余的街市,前面,就是皇城。
昔为皇城,今为宁王府邸。
始进门,就只见他的十七弟已驻足于正殿之前相迎。
第五卷 鼙鼓 第二章 古来兄弟不相容(2)
朱棣跳下马背,未及开言,朱权刚想矮下身子,以家礼见之,朱棣忙止了他。只一双明眸内,含着点点泪意,轻拍下对方的肩背。
多年不见,一身白色襦袍内,虽比昔时略显宽余,却不减英姿轩昂,风神俊秀。如果他没记错,他要比他年长数岁,虽非一母同胞,终是自家兄弟手足。
他与他,自封藩始,不过每年进京面圣时偶一得见,上一次一别,还是数载之前。如今,兄弟相见,不免各自唏嘘一番。
有宫人前来奉茶,朱棣接过,施施然落座。他为长,自是应居于首座,但,此刻,他是前来投奔的落魄之人,遂含笑在下首而坐。
朱权见了,挑一挑眉,当着下人,想说什么,终是咽下。却也不再推辞,自己竟真的在上座坐下。
才坐了片刻,他又假装环视周遭,缓缓起身,看向殿内。
他这位十七弟,心思细密,非但嗜武,犹好弄墨。一座大殿内,满墙,悬挂的俱是稀世奇珍。
他淡淡一笑,再回身时,面上,已换为忧思与惶顾。满身潦倒愁苦之色,看得连殿内随侍的宫人都心酸不已。
朱权一直在端详他,原本的一双精目内,因着养尊处优,比之先前,已愈发柔和许多。看了良久,终是未察觉任何破绽,遂,低笑道:“四哥,我已让人备好酒菜,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大醉一回?”
他应声而起,似欲开言,终哽于喉中,只用力再拍一下对方的手臂。
那一夜,他喝了许多酒,至最后,终是有些薄醉了。
朱权为他安排的,是一间僻静的厢房。扶他就寝的,是一名府内的舞姬,收拾停当,却不肯移步。
他隔了帐幔望向伊人,遂,借着酒意淡淡一笑,朝她伸出长臂,欣然受之。
他的这位十七弟,心思虽深,却也大方,给他的这